共君归

第19章:钱家镖行

    这日春光正好,几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向北,周围还有几名护卫骑着马儿跟随,速度不快不慢,很有些富家子出游的悠闲意味。让在一旁的路人仔细数了数,正好五辆车,每一辆车都再普通不过,只拉车的马儿看来颇为强壮有力,步伐矫健。

    第二辆马车的横板上坐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和一个捉绳赶马的老汉。小姑娘约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张小脸鲜嫩如花,头顶双丫髻,只用红绳简单的固定,更显天真浪漫。此时的她正与身旁的赶车老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说道高兴处,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扬,引得行人也没来由的心情好了许多。

    “魏小五,你给我进来。”车厢里传来一道故意压低的尖利嗓音,当然还伴随着咳嗽声,让外面的人听不真切。

    被叫做魏小五的小姑娘掀开车帘,笑眯眯的跨了进去,扬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不过在对上一道恨不能将她杀掉的目光时,眨巴眨巴眼睛,慌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车厢内的软塌上斜斜地靠着一名美妇人,云鬓高挽,一双美目直直地盯着魏无忧,内里含着几丝无奈又有几分威严,想他堂堂一个王爷,七尺男儿,居然……居然扮作了妇人,这~就算是能够平安回到上京,又有何颜面?

    魏无忧心内暗暗叫苦,这次可是触了她兄长的逆鳞。在大燕,女子的地位虽然不低,却也没有男子喜欢扮作女子的道理。忙躬身连连作揖,嘴里不停的劝解道:“兄长,是小弟的错……为了避免兄长难堪,你看小弟我……”说着还转了一圈,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瞅瞅,你瞅瞅我,我为了兄长你可是两肋插刀,即便扮作女子也毫无怨言。所以,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当初,这个主意也是经过你们同意的啊!

    坐在一旁看戏看得塞牙的萧重华看了一眼楚瑾瑜,又瞥了一眼魏无忧,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很不解的出声:“话说,你这里是不是太……太大了些?”

    魏无忧听闻此言,唰的红了脸,急忙往阴影里缩了缩,暗暗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复又赶紧的低下头,不让人窥见她的异样。

    “你乱摸什么呢?”楚瑾瑜啪的打掉那只作恶的指头,气愤地从里衣里掏出一个大白馒头朝着萧重华砸去,声音做贼似的压的低低的:“萧重九,叫你看笑话……”也许是气急了又将另外一边也掏出来扔出去,谁愿意顶着这两个劳什子,走路都不自在。

    他们在一处打闹,反正表哥表弟一家亲,完全忽视了躲向一旁的魏无忧。

    魏无忧不自觉的垂眸,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有微微的隆起。不禁轻声一叹,这具身体真是太过单薄,让她颇为好奇原主究竟生活在怎样地环境里才瘦弱至此……

    一双大手突然伸过来拍了拍魏无忧的头顶,神色无比认真地问道:“你那师父难道没有给你吃饱饭?瞧瞧这小身板,装上两个假的也不顶用……”

    “话说你那里面塞的是何物?”

    “……”

    真是难为兄长顶着平日里涓涓公子的模样问出这样让人尴尬的问题,让她怎么接?魏无忧强忍内心的崩溃,扯着嘴角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棉絮。

    “哦,难怪……这东西好!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楚瑾瑜歪头想想,又笑了笑,颇为赞同的样子。接着拍拍魏无忧的肩头,深感欣慰地说道:“就凭着你陪着兄长扮作女子这一遭,以后我们有福同享!”

    魏无忧后背发凉,如果以后的哪一天,她的兄长知道了她本就是女子,会不会将她……

    要说为何不用萧重华扮作女子,也是大家一致的思量,试想,哪个女子会有那么宽厚的肩,那么高的个头,又有哪个女子眉眼横扫,便给人万箭穿心的感觉……

    那日他们在城主府里定下了计策。夜寻和齐达护送假的睿王进京,被魏无忧捉住的那个冯三剑武功虽不是太强,但一手易容术倒是学得他师父的五六成功力,他情知回到玲珑阁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在睿王这里将功折罪,更何况,在江湖上素有“毒医小圣手”之称的慕少白愿意为他解毒,他简直求之不得,恨不能俯首帖耳以供驱使。

    因为进入玲珑阁的杀手都会被喂下毒药,不论你是心甘情愿还是被强行灌下,反正一个都跑不了。每到月初之日,阁主会分派他们每人一颗解药,以压制毒药带给他们的痛苦。如果他们胆敢脱离玲珑阁,后果可想而知!

    真正的睿王——楚瑾瑜与萧重华扮作了行商的夫妻;魏无忧在洪门中排行第五,因此扮作了他们的丫鬟魏小五;韩无畏仍是魏无忧的兄长,对外人称作韩四爷;慕少白只能委屈他扮作了官家;顾炫因为要协助他父亲处理临安的事情,没能跟来。

    为了掩人耳目、混淆视听,他们还在路上顺手雇佣了一队镖师。领头的和押尾的马车里坐的皆是镖师,其余侍卫扮作了家丁。他们不急着赶路,如寻常商户般走走停停,一路上倒也安生。

    他们此行先坐马车到徐州,在泗水乘船,直入锦江,顺水而上入幽州,便可快马直达上京城。

    斜阳西下,倦鸟归巢,远处有炊烟寥寥……

    镖头钱十一安排好杂事,来到车前,扣了扣车辕,说有事相商。

    韩无畏和慕少白在第三辆马车内。慕少白碰了碰韩无畏的胳膊,挤眉弄眼的问:“四哥,你觉得他们功夫如何?”

    “不如何!”韩无畏见慕少白又要张嘴,急忙道:“不过比你~应该绰绰有余。”

    慕少白指着他愤愤地道:“你这讨人厌的劲头怎的越发像韩小五,”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抛过去一个嘲讽的笑,“谁和你们一群武夫比什么武力值,在外面混还得靠这里。”

    韩无畏丢给他一个你高兴就好的眼神……

    那边的镖头钱十一已经在和萧重华说起:“陈老爷,走完这条官道,前面就是云雾山,虽山高雾深,以前还算太平,只这两年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窝山匪,强横凶残,专干些杀人掠货的买卖,十恶不赦。”

    “既然已成一害,地方官员难道就听之任之,不管不问?”萧重华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问道。他此次出行用的还是池州玉器行陈掌柜的侄子的身份,只是将面貌改变了些。

    钱十一觉得面前的商人老爷气势逼人,不怒自威,冷目淡淡地扫向他就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向他逼来。

    “剿啊!怎的没剿,雷声大雨点小,年年剿匪,年年交税,那位官老爷说什么来着,平安税!平安税!可您说,哪里又有得平安?”镖头耷拉着眉眼絮絮叨叨。

    旁边一个跟随来的年轻镖师插嘴道:“哼,说什么缴了平安税就平安了,全他娘的鬼话,山匪比以往更加猖獗,就连我们钱家镖行这样的老江湖也要向他们低头,每次路过这里非得交出一定数额的买路钱,才得以通行。”要过云雾山,必付买路钱,已经成了这一带不成文的规矩。众人是怨声载道,却又敢怒不敢言。

    镖师年纪轻,早被这口气憋得不上不下,不吐不快。嚷嚷完还不解气,恨恨的加了一句:“照我看啊,就是官官相护,官匪勾结,欺压百姓,保不准这地儿的知州就不是个好的……”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旁的钱十一的一个巴掌拍了过来,“说话不把门的傻大个,啥话也敢往外倒,嫌你命长呢……”眼睛不时抬起偷觑着萧重华的神情,嘴里一个劲地致歉,说着话推搡着年轻镖师走远了。

    这年头祸从口出,钱十一在心中叹息一声,这批镖师年纪轻不经事,嘴上没个把门的,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可得下力气将他们看紧了。

    早已站在旁边听完事情原委的慕少白从袖中掏出一把普通折扇唰的一声展开,扇了几扇,若有所思的说道:“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为着扮好商户家的管家,他可是将他最喜欢的象牙折扇给藏了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定论,俱都等着镖头返回再听听他怎么说。

    已是日落时分,镖头匆匆赶回,说出了他的打算。原来离开的功夫,他已经派了探子去前方打探,发现前方并无埋伏,遂过来询问老爷夫人的意思,他想乘着夜黑冒险通过云雾山。

    云雾山,山脉连绵,巍峨耸立,直入云霄,遇上阴天,几步开外也难以视物。山脉之间有陡峭的峡谷,蔚为壮观,让人对大自然平添敬畏之意。

    俗话说,雾是地上云,云是天上雾。观这几日连续大晴,今日更是艳阳高照,摸摸马儿的鬃毛,还透着阳光晒后的余温。因此,钱十一才断定今夜不会有雾,且山匪与他们皆是凡人,也不可能在夜间多出一只眼睛,夜间行路虽有诸多不便,但能避开山匪的打劫……

    听完镖头钱十一的侃侃而谈,萧重华与车厢中的楚瑾瑜对视一眼,便捋了捋胡须说道:“说的也不无道理,那就按镖头说的做吧!”既然可以兵不血刃,他们何苦去招惹些麻烦。保存实力应对接下来的险阻不是更好?

    主意定下,车队按计行事。

    山路越行越窄,有些地方只容一车贴着岩壁而过,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虽然道路艰险,好在这群镖师常年行走于这一带,对这条险路成竹在胸,倒也不显慌乱。然则坐在车厢内的魏无忧却是心里打鼓,此去一路不知能否瞒过背后之人的耳目,那种对未知不可掌控的担忧让她整张小脸绷的紧紧的。不经意间瞥见安坐一旁的萧重华,男子如玉石雕琢的侧脸隐于黑暗中,由额至下颌,线条优美,神色难辨,只随着马车的前行画出优美的弧度,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奇异的抚平了她有些不稳的心神。不知不觉间,魏无忧竟是看得入神。

    她这副样子,即便闭目养神的萧重华也觉察出了几分,心内冷哼一声,一整天都呱噪个不停,比之女子也不遑多让,此时盯着他不知又在歪想些什么,总算让他的耳朵清静片刻。

    不过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前方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萧重华眸光倏然一冷,未及多言,飞身出去。楚瑾瑜因为喝过慕少白熬制的解毒药,昏昏沉沉间早已入睡。魏无忧虽也担心前路的凶险,但她做不到独留兄长一人在车厢内。

    少顷,前方传来无数震耳欲聋的吆喝声。魏无忧掀开车帘一角,望向前方,火把涌动,无数人影在火光中摇晃,扯出一个个变换的虚影,将刚刚还寂静无声的黑夜冲撞的支离破碎,诡异非常。

    好在师兄很快过来解惑,前方狭窄的山道口被人用大网拦截住,许多壮汉站在网后手持长枪严阵以待,他们这是遇上山匪……

    后路狭窄,想要后退也是不能。

    魏无忧拜托师兄和慕少白照看睿王,急匆匆的赶到前面。

    就听镖头钱十一还在与对方交涉,一个高大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脸上的神色如古井幽潭讳莫如深。

    “当家可否行个方便,这条道我们钱家镖行也是常来常往……”

    站在大网另一头的一名彪形大汉未等他说完,吼道:“既然常来常往,为何这次不送上拜帖?”

    钱十一硬生生挤出笑容,连连作揖行礼:“这次出门急,实是没有打点仔细……”说着双手奉上一个包裹,“还望当家的行个方便!”

    对面一阵哄堂大笑,还是刚才那个出言的山匪扯着嗓子喊道:“怎的,这点小钱就想打发我们兄弟,”哈哈笑了几声,脸上转冷,戾声喝道:“聪明的放下钱财和女人,说不得还能留条命在。不然……”哼哼冷笑两声。

    钱十一也恼怒起来,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这帮人还如此不依不饶,既然先礼不成,那就用刀说话了。手将将摸上刀柄,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只听得刀风呼啸,挡在面前的网子发出呲呲火花,众人这才惊觉,原来此网竟是用精铁做成,寻常武器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萧重华有些懊恼,他的佩剑“无痕”没有随身携带,留在了镇国公府,以免露了痕迹,不然休说这精铁所铸,哪怕换成金刚制成也是所向披靡。

    后面传来一道清脆嗓音:“让我试试,这群山匪不似寻常之辈,大家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魏无忧从后面越众而出,一脸的娇憨模样。她在后面看得真切,这群山匪虽则数量不多,也就十几二十来号人,比之他们这边人数相当,然观他们的气势明显强于镖师们,看似乌合之众,然他们的站姿,拿刀的姿势看着颇有军中作风。如果再看不出些不同寻常,她这半年来的江湖生涯也算是白混了。

    抽出袖中很少出手的“流光”,也不废话,对着大网就是一通乱砍,看似毫无章法,实则蕴含了流光剑法中的精髓。

    大网对面的山匪笑的更加大声,“钱家镖行的爷们儿死绝了?竟是派出一个乳臭未乾的小丫头片子,啧啧啧,一会儿让哥哥们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快活……”一大帮人说着下流至极的话语,丝毫没有影响到专心做事的小姑娘。

    哄笑声未完,铁网轰然咧开一个大口子,魏无忧率先冲了过去,将那几名最为嘴贱的山匪斩于刀下,再一顺脚踢到了山崖下,这一幕不过转眼间发生,让那帮自以为猫戏老鼠的山匪当即傻了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折了几名兄弟。

    一个高大身影紧随在魏无忧地身侧,替她挡去了无数挥过来的刀剑,冲着看似领头的山匪喝问:“荆州官衙难道没给各位发饷银,竟是做起了山匪的买卖?各位好大的胆子……”

    听到此言的山匪俱是一顿,眼神闪烁,不自觉的看向了那名领头的匪首。萧重华心中一定,对于自己的猜测有了九分把握。

    匪首眼神躲闪,不知面前之人如何看出他们的破绽,既已如此,那今夜之事更不能善了,他们所做之事绝对不能外泄,眼神转戾,神情阴狠地喊道:“无知小儿,满嘴胡言!给我杀,一个也不要放过……”刚才觉得对方不过是普通商人的想法瞬时烟消云散,能将他和兄弟们一眼看穿之人,又岂会是无名之辈。

    后面冲过来的十几名镖师见山匪似要斩尽杀绝,很多都露出畏缩的表情,他们走镖在外,虽知道凶险万分,可如今夜这般不死不休却也少见。

    不及多想,就见众山匪身后大乱,一群身着夜行服,脸上蒙着黑巾的壮汉挥刀乱砍,山匪惊惶间已是倒下一片。

    萧重华早有预料般,提剑上前。魏无忧眨了眨眼睛,刚才看这人气定神闲,毫无慌乱的样子,她就该猜到他和兄长一定早有成算,今夜不过是一出瓮中捉鳖的戏码,倒是将她与师兄,还有慕少白蒙在鼓里,实在心思深沉。

    众镖师见山匪溃不成军,士气大涨,很快围攻过去,将山匪杀的杀,捆的捆,大获全胜。

    待大伙儿醒过神,想要寻找救他们于水火的那帮黑衣壮汉时,却早已无处可寻。心内虽也惊奇,却只私下嘀咕几声,不敢相问于主家,毕竟,刚才在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本应该冲在最前面,却无耻的退缩了……

    即便作为镖头的钱十一也毫无颜面,起先他是冲在前头,却也将自己的镖行兄弟的怂样看在眼里,此时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哪还有脸问东问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