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第七回 曲水流觞

    季鸿和父亲落脚青巍山后,很少去上清关活动了。父亲去世后,为了补贴家用,阿青让季鸿化名到上清关卖茶叶。城里的人只知道有个外乡来的卖茶仔,叫“秦生”。却是不知道他就是季长河的遗孤。

    这次天门殿和曲靖山的一场遭遇,其实算得上是他第一次认真地与除了父亲和师父以外的人过招。父亲还在的时候,虽然教季鸿飞花剑,但却并不十分乐意季鸿离开青巍山,大约是担心季鸿被上官府的人发现,引来杀身之祸。

    因此,季鸿那个时候出山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还是和阿青或者父亲拆几招。阿青的路数很杂,似乎剑法、掌法都略会一些。

    阿青的招式虽然无名无姓,但是她出招诡谲,常常让季鸿觉得难以招架。不难学,但不好用,可以当成救命法宝,却不是很好用来当成日常切磋的模板。

    后来,季鸿把阿青所授的功夫当成手中无剑时的替代,当手里没有趁手的家伙时,就来上那么几招。他在和曲靖山过招的时候,就曾使出过几招,只觉得十分好用。

    季鸿以前常常想,或许游侠就是这样罢,四处云游的时候,钻研自己的路数。季鸿觉得师父或许可以自成一派,但阿青却好似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偶尔付白来山上拜访时,也会和季鸿切磋切磋。但付白学艺并不精,虽然师承长怀安,和长怀安却好似差了十万八千里。季鸿仍然记得那日天门山集会时,眼见长道长眉山掌的掌风只是带过,就让殿内的木柱缺了一块。

    确切说,季鸿认为,付白大概还无法很好地控制内力流动,时而劲力过大,时而又绵软无比。因此每次和付白过招的时候,季鸿都格外小心,不敢下重手。他心里知道,付白如果不是和他切磋,而是和别的什么人,估计没法招架住。

    在虔州城医馆修养了半月余,季鸿终于能下地活动,而林喜儿这边早就迫不及待,说是想带他到处逛逛。

    虔州,后在南宋绍兴年间改称赣州。在北宋宋仁宗时期的发展已是繁荣。当时城中有一座高台,才刚刚起建不到一年,名叫八境台,是虔州知州孔宗翰主持建造的,位于一处城墙上,后世将其视为历史之瑰宝。

    季鸿跟着林喜儿行于青石板路,在市集中慢慢悠悠地闲逛,林喜儿嘴巴不停,热情地指着些新奇地方给季鸿看。

    此时天色已经向晚,落霞渐渐远去,夜幕拉开。沿街客栈灯笼已尽点亮,街边铺子也都开张了,有商贩开始就地吆喝起来,一片热闹。季鸿慢慢移动一阵,笑道:“这和上清关上清灯节竟然有些相似。”

    林喜儿一听,来了兴致,说:“那可不,你们上清灯节只是一年一次,我们这儿可是天天如此呢!”说罢引季鸿到了一处摊子跟前。

    季鸿一看,竟是糖葫芦。

    林喜儿道:“想吃吗?我请你一串。”还未等季鸿回话,自己拿了一串,又兀自递给他一串。

    这糖葫芦与上清灯节卖的有些不同,上面还撒了些白糖。这情景,令季鸿忽然想起了季渊,从前他不爱大哥给他起的那称呼,如今,却是再没有人叫他“红果儿”。

    季鸿心中一阵苦笑,只暗自道:“之前有种感觉,觉得林兄应当是开朗喜爱交友的人,看来果真如此。”谢过一声,便也不客气。

    林喜儿见季鸿没有推辞,便趁热打铁道:“季兄,我早先便觉得你功夫应是不错,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你练的可是哪一派的功夫?”

    季鸿还未吃那糖葫芦,听到林喜儿的话,“嗯”了一声,心想:“我们看起来一般大,既然你叫我季兄,那我便叫你林贤弟。”他向来和同龄人只用“你”呀,“我”呀的称呼,想到这里,嘴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弯了起来。

    当下思索一阵,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也稀松平常的很。只是会一套家传剑法罢了。但和那曲靖山差的也远了。”季鸿想到与曲靖山的交手,眼神暗了一些。

    “家传剑法?是何名目?”

    “飞花剑法。”季鸿简短道。

    “这名字不错,是十分典雅了。”

    二人沉默一阵。季鸿忽然想到一件事,转过头,问:“我见林贤弟在集会时那箫使得好,但有一事尚在疑惑,还想请林贤弟赐教。”

    林喜儿笑道:“有什么不明白,你尽管问我便好。”

    季鸿说:“我记得那时你正正接了丧魂刀一记,但他却好像被滑开了。”

    季鸿回忆细节,转了转手中的竹签,说:“按常理,你那箫应是容易折断才是。可是有什么窍门?”

    林喜儿闻言,笑道:“季兄当真好眼力,能看出那丧魂刀的兵器是滑开了去,我只道大家会认为是他自己击偏了。”

    季鸿只见林喜儿从身上摸出那箫,没料到他随身携带。

    林喜儿把箫往季鸿跟前一递,笑道:“你自己试试便知。”

    季鸿接过,手指刚触到那箫,便觉得手感有些异常,像是比寻常的竹子光滑许多。他把箫举到眼前,箫身在集市的灯火中亮晶晶的,似乎是包了一层膜。将箫还给林喜儿,发现手上竟然也滑腻非常,却又不是油腻的那种感觉,有些惊奇地问:“这是什么法门?”

    林喜儿把箫一收,季鸿这才发现那箫被包在一层棉纸内。

    林喜儿爽朗一笑,道:“哈哈,你不明白,这怨不得你。毕竟这里与上清关确实是有许多差异。”

    他顿了顿,将那箫在手上转了个圈,道:“此乃我家传油箫,要说法门嘛……这便是那法门!”说罢,掏出一个小瓶。季鸿拔掉塞子,闻了一闻,有些许腥味飘出。

    “这是什么?”

    “鱼油。”

    虔州三面环水,许多百姓捕鱼为生。将新鲜鱼体去除内脏、鳞片后,经特殊工艺精制,可得鱼油。先将新制的箫于滚水中煮过,而后捞出,时常抹此油于箫上,竹子吃油,日久后,哪怕不抹,也能维持滑腻的手感,在与他人搏斗时,只要使用得当,便可不易察觉地卸去对方大半力。

    林喜儿说,他父亲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竹箫。虽说这箫能制敌于无形,可是操纵起来却也没那么容易,需对内力有精准的把控,知道该从何处发力,不然哪怕自己只是单纯拿着这箫,都很容易脱手。

    季鸿听着,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他生长在上清关,还从来没去过别处。只觉得林喜儿所说新鲜又有趣。

    不多时,二人已至虔州城墙,林喜儿邀季鸿一同上墙赏景。那八境台虽然尚未完全建成,但架子已经搭好,大约有三层,四角飞檐是已经上了青色的漆,檐上雕花繁复,厅外护栏看起来也想用镂空雕花。

    从城墙向外眺出去,大半个虔州城尽收眼底,灯影迷离,当真是极美。此时城墙上空空无人,只有城边江水缓缓流淌。

    季鸿为这景致大大赞叹了一番,只觉得心旷神怡。

    林喜儿忽然说道:“季兄,今日天气甚好,我正有兴致,择日不如撞日,不若现下我们便切磋一番,不要辜负了这等美景。”随身掏出那箫,把棉纸扎好,拿住竹签的尖处,道:“当然,我不以箫为兵器,我们且用手上的竹签,看谁能先把这箫从檐上拨下。”

    说罢几步跃上那八境台,将箫平置于飞檐之上。那箫晃了一晃,定住了。

    季鸿觉得有趣,当下点头:“甚好,我们且试一试。不过,我是不会让你的!”还未说完,脚尖一点,顷刻间就到了二层高台。未落地,余光只觉得青光忽闪,林喜儿一签从旁侧刺来。

    季鸿侧身掠过,同时也拿住签的尖端。一招“碧影含春”,从林喜儿背面施展开。林喜儿反手轻挑,把季鸿那签荡到一旁。

    那竹签很细,因此两人只是手上拆招,并不用内力。季鸿眼见一招不成,在那“碧影含春”后,马上接着使了一招“簪花弄影”。这一式其实暗含两着,先平刺而出,而后借着这势将剑向下方斜斜划去。

    季鸿使了个巧法,林喜儿只觉得面前一阵剑影袭来,凭感觉拿签子一格,季鸿大声道:“林贤弟接得好!”却将竹签又向前递了几寸,正戳在林喜儿肩头,轻轻一点,正好借着这势,朝飞檐飞奔而去。

    林喜儿见状,两步抢了过去。季鸿仿若未见,往那箫径直而去。林喜儿正欲施一招“千斤坠”,将季鸿那竹签压下,没料到那竹签下到一半,脚底忽然一滑。他稍稍稳住,季鸿那竹签已经触到了箫,轻轻一拨,那箫便掉了下去。

    林喜儿下了八境台,抱拳道:“看来还是季兄更胜一筹。我输了。没想到季兄剑法如此精湛。”

    季鸿跳下高台,听林喜儿这么一说,不好意思起来,道:“这把不算,刚刚是你没站稳。”又道:“其实,我这剑法也称不上好,毕竟我还没学透这剑法的最后一招呢……”

    林喜儿道:“季兄谦虚了。敢问这剑法是何人所创,我看着眼花缭乱的,实在是利落又不失美感。”

    季鸿道:“实在是难以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那创招的是何许人,只是从兄长那里得到一本名为《折花辞》的辞本,里面记载了些剑法的窍门罢了。”

    那《折花辞》,正是季鸿若干年前在季渊屋中捡到那本。那辞本里写满了与花相关的词句。

    那日,从季府回青巍山后,他曾经将辞本拿给阿青看过,后来又去问了父亲,发现这竟然是家传剑法的功法诀窍。飞花剑本来属于阴柔一派的剑法,剑招大部分都不是直上直下,要求修习之人轻盈灵巧,因此女子修习此剑,常常比男子要来得更加容易些。

    那剑法原谱由季长河贴身保管,季渊与季鸿并不能够随便翻阅。相比于这辞本,那原谱反而写得更白话些。

    季鸿猜测,这《折花辞》大约是季渊在习剑时,因无法随时翻阅剑谱,为了方便自己记忆而总结的一些心法。季渊本就饱读诗书,或许是为了表示对那隐士的敬重,故而用词句与那剑招一一对应,并未用大白话写下来。

    这辞本未被销毁的原因,季鸿认为,多半是因为上官府的人闯入时,并看不懂那本子上的内容,以为里面只是些矫情内容,故而没去管它。

    林喜儿再问,季鸿凭印象,从那辞本中挑出几句不太重要的句子说给林喜儿听。林喜儿只觉得似乎句句写的都是极美的意境,却听得云里雾里。

    季鸿见林喜儿呆呆傻傻地听了一阵,似乎还想深入思考,急忙岔开话题,说:“刚才那场不算,我们再来一次。”从林喜儿手中拿过那箫,又上了台。

    这一回似乎是林喜儿占了些上风。他看出季鸿是在找他空挡,意欲再施展那招“簪花弄影”,便全神贯注地护住身上破绽,不给季鸿机会。二人不知不觉移到了那台上护栏处。季鸿看准机会,“刷”地一声,那签子往林喜儿脸招呼过去。他料想林喜儿一定会仰面避开,然后他就有机会往那飞檐去。

    岂料林喜儿并未避,手臂与签平行,自下而上,截住了。两签相交,“啪”地一声,双双折断。季鸿只觉得虎口微麻,见状,将手里半截签子一丢,一扭头,就往檐上奔去。林喜儿见了,也学他把签子一丢,跟了上去。离那檐角还不到半丈时,季鸿忽然催动内力,左手对着那竹箫出了一掌。

    掌风烈烈,林喜儿一惊,脚一点,离远了些。那掌并未触到箫上,还有些距离,林喜儿却见那箫晃了晃,从旁侧滚了下去。

    奔下去查看,林喜儿见那包着的棉纸自顶向下裂开一道口子,把那箫拿出来,发现箫身却是完好无损。眼见季鸿慢慢下了高台,朝自己走过来,他先迎了上去。

    季鸿正有些难为情,却见林喜儿快步走上来,脸上还带着一阵笑。他听到林喜儿边走边对他说:“季兄,原来我竟不知你会眉山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