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第二十八回 簪花易梦

    季鸿回到金银帮的楼里,草窝头等人不在楼内,不知道是不是像往日一样去忙着贩盐了,季鸿一直等到次日,也不见他们回来。心中乐得清闲,当天晚间便往柳娘所在的那条花街去了。一进花茶坊的门,见那门边靠着的还是红玉。

    红玉还是旧日的那副精明的样子,她正在与一位客官交谈,见了季鸿,有些惊讶,等那客人走后,过来问道:“今夜七哥没有同你一道来么?只有你一个人?”听那语气,似乎是觉得季鸿没有这么多银子来此地逛一趟。

    季鸿听她提到七山霸,心道:“看来这红玉还不知道七山霸的死讯。”他简短地说:“七哥今夜有事,不方便来。”

    他看着那红玉听了自己的话,表情从期待变成了失望,觉得心中慢慢难堪起来,他的眼睛向别处看去,只不想看红玉的表情。

    季鸿向内望了两眼,道:“红玉姑娘,请问柳姑娘在吗?”说着从衣袋中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到柜台上。

    红玉见了,将那银子称了称,看了他一眼,道:“你先随我进来吧。”

    今夜与旧日不同,仿佛这花茶坊中缺了七山霸,便少了很多的生气。季鸿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隔间内,心里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在屋内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是只有女侍来斟茶。

    “柳姑娘今夜不在这里吗?”他叫住其中一名女子问道。

    “她眼下抽不开身,还请官人再等一等。”那女子道。

    只觉得百无聊赖,季鸿心道:“既然柳姑娘不来,那我便自己去找她就是。”

    想着,对那些女子摆了摆手。待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他站起身,自一扇门出去,穿到了另一处庭院。

    今夜的花茶坊不像上次有那么多客人,兴许是快到年末的缘故。季鸿在回廊上挨个隔间看去,都是空的。

    忽然他听到一阵乐声从远处传来,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了喜色。季鸿旧日常到花茶坊附近屋顶听柳娘弹琴,这曲调除了柳娘,他还未听见其他歌伎弹过,当下便循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他穿过几处弯弯绕绕的栈道,正觉得那乐声近在咫尺,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代替它的是一阵急促的呼救声,还有一串男子的笑声。

    季鸿心中一沉,感觉那声音好似是从斜前方一扇门内传出来的,他冲上去一脚踹在门上。门开了,面前是柳娘和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

    那人留着两撇胡子,眉毛细长,衣袍一看就是上等面料,腰间一块白玉佩。看这身装束,本应是个儒雅之士,但此刻却正在做着与他身份极为不符的事情。那公子哥正拉着柳娘的衣袖,想将她拉进怀里,嘴里叫着:“小娘子!”声音油腻至极,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而那柳娘一脸的极不情愿,用力挣扎,却是无济于事,那公子哥就要碰到柳娘的手。季鸿见到这一幕,热血轰地一声冲到脑门。

    那青年听到响动,见门自己开了,门外还站着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少年,可能是觉得这样打扮的人也能来花茶坊,脸上一脸嫌恶的表情。柳娘见了季鸿,叫道:“官人救我!”

    “哦?没想到小娘子更喜欢这样看着呆呆傻傻的人。”那青年听到柳娘的话,不仅没停手,好似还更多了些兴趣,一边将柳娘往自己怀里扯,一边就要将脸凑上去。季鸿一句话没说,见那门边立了一根东西,是个耙子,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棍子抄起来,往那青年肩上狠狠地戳过去。

    季鸿这一棍戳得十分快,只听“啊!”的一声大叫,还连着一声丝绸破裂的声音,那公子哥向后跌了出去,被自己的脚一绊,摔到了地上。见他手里扯着一块白色的布,季鸿猛地转头一看,见柳娘半条袖子被那青年扯了去,半截雪白的胳膊就露在外面,那公子哥见了,虽然摔得痛,但脸上还是浮现淫荡的神色。

    柳娘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季鸿一把将柳娘拉到怀里,将她的露出来的胳膊遮了起来。

    季鸿这一拉一抱,柳娘似乎是终于支撑不住,头埋进季鸿怀里,啜泣起来,身子一阵阵地抖。季鸿当下只觉得十分愤怒,瞪着那公子哥,道:“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好啊,柳娘,你一个歌舞妓女,竟敢不从我?这小子是你什么人?我可是给过银子的!”那公子哥将季鸿的话当成耳旁风,只是冲着柳娘大声控诉,一手摸着身旁的凳子,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哼。”季鸿冷笑一声,道:“我告诉你,你别想动她,她是我的人。”他觉得柳娘在怀里轻轻动了一下,低声对她说:“你别怕。”柳娘好似是微微点了点头,季鸿又搂紧了些。

    那公子哥好不容易站起来,听到他的话,一脸的不可置信,看了看趴在季鸿肩上的柳娘,又看了看一脸阴沉的季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季鸿觉得这人好似要笑,又好似要哭起来。他不屑再看,揽住柳娘就往屋外走去,听到背后那公子哥好似向他走了两步,季鸿背对着他,道:“近日我心情不大好,正手痒,你是想再挨一棍么?”

    向前厅走去,只听那公子哥远远地在身后道:“柳娘这样的女子你也敢要……”他冷哼一声,只觉得柳娘温温热热地靠着他,他的心也觉得热热的。

    自廊中走了一会,季鸿听柳娘轻声道:“官人,我真的好怕,我不知该如何与娘说这件事,她一定会打我的。”她指的是红玉。

    季鸿柔声道:“她自今夜过后,便不再是你娘,她不会再打你了,我要将你带出去。”

    那柳娘听了,什么也没说,季鸿只觉得她好似又哭了,心中叹道:“柳姑娘当真命苦,我却不知她愿不愿意同我一起。”

    当下他便问:“柳姑娘,你出去后,愿意同我一道吗?”

    只听柳娘轻声道:“若是没有官人今夜相救,柳娘恐怕便要失了贞节……柳娘自上次与官人一见……便已自托了终身……就是怕官人不愿要柳娘……”

    季鸿心道:“在这样的地方,这女子竟还能如此想,这地方果然不是她该呆的地方。”笑道:“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又怎么会嫌你,你不要操这心。”

    他说着这话,心中有几个瞬间觉得自己正搂着上官兰英,察觉到之后,便将这杂乱的想法赶出了脑海,心道:“从未料到我季鸿还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女子,不知是否是天命如此,往后可不能让柳姑娘再受一点委屈。”

    今夜红玉没有接客,季鸿与柳娘到了红玉那屋,见她正坐在桌边,那桌上虽然点着一只蜡烛,但屋内仍是昏昏黄黄。

    季鸿上前对红玉作了一揖,道:“红玉姑娘,今夜我便要带走柳娘。”

    那红玉抬起头,没想到是季鸿,听了他的话,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不屑地笑了一声,道:“从前我只道你跟着七哥,才能进得了这坊,你口气好大,你可知道柳娘是我这里的行首。你有多少银子,能办得了这事?”

    又望了望柳娘,笑道:“我也待你不薄,你真就这般绝情么?”

    柳娘没说话。季鸿打断红玉,对她抱拳道:“红玉姑娘,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柳姑娘,不必再多说了。”便自衣袋中摸出一个小袋,在桌上打开,里面除了昨日张二麻赠的银子,还有一些铜钱与碎银,看着倒也不少。

    红玉起身对他颔首浅笑,道:“官人还请稍等。”说着便出了屋子,再进来时手里拿了把戥子。她细细地将那堆银两称了称,抬起头对季鸿笑道:“官人,这里便还差三十两呢?”

    季鸿心中一惊,没有想到还差了这么多,他虽然没有将七山霸所剩的银两都带在身上,但昨日张二麻所赠的银子,再加上自己与七山霸的碎银和铜钱,粗略来说也有五六十两。听了红玉的话,心中略觉得有些尴尬,但又觉得不能表现出来。

    那红玉似乎是看出了季鸿的为难,心道:“这小子果然还是太嫩了些。”她又看向那柳娘,道:“柳娘,既然今夜这位官人有心替你赎身,我且问你一句,你知道你离开了我这地方,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

    季鸿正呆站在原地,听了这话,怕柳娘反悔,有些心焦,却听柳娘轻声道:“知道。”

    “哪怕知道,你也还想离开这里吗?”

    柳娘头低低地点了点,没有看红玉。

    那红玉见状,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对季鸿道:“这位官人,我看柳娘是铁了心要随你去,既然如此,我也拦不住她。但这三十两银子,官人打算如何呀?”

    季鸿见那红玉的脸隐在阴影内,问道:“红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官人,你若是今日也铁了心要带这柳娘走,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就不知官人愿不愿意了。”

    “什么法子,你说便是。”季鸿道。

    红玉笑道:“我想官人有银子来此地潇洒,必定不是什么破落户,红玉之前有眼无珠。那既然官人想带走我坊里的生意,便也需付出点什么。因此,若是官人愿意抵押些什么,日后再慢慢将这三十两白银补上,也不是不可以。”

    季鸿听了红玉的话,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觉得衣袖被柳娘轻轻拉了拉。

    柳娘低垂着头,对季鸿道:“官人,柳娘在乡下其实有一块地,父亲病后,将那地交给了叔父打理。柳娘已经想好,今生今世只跟着官人一人。记得官人之前给柳娘看过一柄簪子,若是官人愿意……将那簪子先放在红玉这里,柳娘出去后,便同叔父说,用那块地抵给红玉,将官人的簪子换回来。”

    那簪子现在就在季鸿身上,他听了柳娘的话,心想:“柳姑娘说的有理。若是母亲尚在,大约也会愿意用此法帮这女子脱身。”

    按照从前,这发簪作为欧阳氏的遗物,季鸿断断不会愿意将它作为抵押物交出去,但他想到,既然柳娘已向自己剖白真心,岂有辜负的道理。又转念一想,这簪子有时会让自己想起上官兰英,或许先放在离自己远一些的地方,等柳娘将家中田宅抵给红玉,再将簪子拿回来可能更好。

    想了一阵,季鸿心一横,将那簪子掏了出来,拿到红玉面前,问:“这个够吗?”

    红玉见到这样一把精美绝伦的簪子,眼中难掩惊讶之色。她将那簪子举到蜡烛下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抬头对柳娘笑道:“柳娘,你好运气,当真是寻到了一个如意郎君,这簪子同你身价也不差多少了。”转头对季鸿道:“当然是够了,你们走吧!”

    红玉将那簪子小心地收起来,脸上似乎是掩不住的激动。季鸿看着,心中有些担忧一闪而过,但他心道:“柳姑娘如此在乎自己清誉,倘若她说可以,那我自然没有怀疑她的道理,想来是无需担心什么。”转头见柳娘正对着自己微笑,那表情是如此温婉动人,那双眼睛也没有如烟般的惆怅了。

    季鸿只觉得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