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第四十回 寒夜捕蟾

    那个人目不斜视,朝前走了过去,眼见他消失岔口,肖凌峰将季鸿又拉出来。

    “肖前辈,那人有甚么问题吗?”季鸿不解道。

    “黄绫教。”肖凌峰低声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他在那扇木门上敲了两下。

    “是那个为民祈福的教派吗?我听师父说过。”季鸿小声嘀咕道,想起几年前在玉泉斋的情景。

    “哼,原来黄绫教在外是这样的形象吗?怪不得它的教徒只增不减。”感觉肖凌峰的语气不甚友善,季鸿还想问,那扇门响了两声,开了。门后一个穿着好几层袍衫的人探头看了几眼,那是个身形彪悍的中年男人,戴着块花顶头巾。

    “凌峰兄。”季鸿听那人道,这声音有种憨厚的感觉。

    “曹兄弟,打扰了,我又来找你看看你家的癞蛤蟆。”肖凌峰点了点头,就踏了进去。季鸿也跟了进去,只觉得那个人在黑暗中打量着自己。

    “癞蛤蟆像我一样,都要睡了。凌峰兄,你真挑的好时候。”那人嗡嗡地说,被火光照着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原来老肖头叫肖凌峰。”季鸿记住了这名字,看那大汉步伐不快,只觉得他并不像是江湖中人。

    进了院子里,眼前一片红彤彤,季鸿定睛一看,这院子里的树上竟挂了好多灯笼,和屋外的那两盏略有些不同,上面画着各色图案,复杂又精致,很喜庆的样子。

    “小子?怎么样?这些灯笼好看吧?都是我做的。”那姓曹的汉子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季鸿点头,由衷地赞叹道:“是很好看。”

    “季小鬼,快到这边!”肖凌峰在后院低低地叫了一声。季鸿跑过去,才发现那院子将极大的一片地方挖成了低洼地,那块地好像还湿漉漉的,外圈有围栏隔开。肖凌峰正站在那围栏的一个小门里冲他招手。

    季鸿跟着钻了进去,只觉得这地方有些阴冷,不知是自己失去武功后身子变弱了,还是天气本就很冷的缘故,他只觉得口中似乎已经呼出了白雾。

    他忽然觉得手上一阵冰凉,多了个湿漉漉的东西,他一个冷战,低头看时,发现那是一块白色的巾帕,好像浸过水。

    “喂!凌峰兄,你们下手轻点,这癞蛤蟆可值钱的很,我自己还有用呢!”那曹姓汉子低低地冲肖凌峰叫了两声。季鸿心中一阵奇怪,只觉那个人在自己家,却像是做贼似的。

    那人又走过来,递给了肖凌峰些什么。季鸿仔细辨认,发现是一根棍子和一个刀片,那棍子只有两指长,极细极小的一根。

    “小子,愣着干甚么?快抓啊!”肖凌峰催促一声,季鸿呆呆地“嗯”了一声,却是不知所云。

    “喂!抓癞蛤蟆啊,你看见没,那些黑色的,你看不见吗?”

    季鸿这才朝地上看去,顺着肖凌峰手指的方向,一丛杂草后确实有一团黑影。他又扫了一眼,只觉得在暗处还有好几只。

    “你不要捉小的,尽量大一些,还有这巾帕一定要包住手,头往后仰一点。”季鸿按照肖凌峰说的,慢慢猫下腰,手作捧碗状,一步步慢慢踏过去。他这才发现,功力损失后,他每一步踩在地里的声音都很大。

    眼见靠近了,季鸿轻轻将那巾帕一抛,将草丛里的那只蛤蟆罩住,那东西在帕子里轻轻动了两下,季鸿双手一拢,将它拿了起来。

    “肖前辈,抓到啦!”季鸿激动地大叫,将那帕子捂在手里跑回肖凌峰旁边。肖凌峰将那帕子掀开来看,那蛤蟆此刻却软趴趴地俯在季鸿手里。

    “这……肖前辈?它是……它是死了?刚刚它在帕子里分明动了一下......”季鸿震惊道,只觉得方才明明没有使什么劲。

    “死什么死?它只是睡过去了,现下这天气太冷啦!”季鸿从来没捉过癞蛤蟆,对这样的事自然是不知道。

    “啧!小鬼,你没见过癞蛤蟆?不知道这癞蛤蟆太冻的时候就睡了吗?喂!曹兄弟!你的蛤蟆真的睡了,怎么办?”肖凌峰又喊起来,季鸿只觉得肖凌峰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钝斧锯着木头,听着让人很不痛快。

    “凌峰兄,你们看着抓几只,我给你们腾间空屋出来就是了。”那汉子也低声喊道,不多时拿来一个木桶。

    季鸿便又故技重施,在那泥水坑或洞里抓出几只,那癞蛤蟆不怎么活动,倒是容易捉。

    “够啦!”见那桶里已经有五只癞蛤蟆,肖凌峰将木棒扔进桶里,刀片揣起来,朝外面出去了。

    那曹姓汉子将他们带到后院一个杂物间,把几块柴火丢到地上。

    季鸿眼神困顿地看着,一转头,见肖凌峰将那木桶整个翻了过来,把那些癞蛤蟆全倒在了地上,瞬间屋子里便充斥了一股潮湿的腥味。他从前没有近距离见过这动物,现下发现它们不是黑的,而是褐色的,身上还有些褶皱和凸起的硬包。

    见那曹姓汉子将这堆干柴用火折子一点,就带上门出去了,季鸿心中突然阵阵忐忑:“肖前辈之前说要用这癞蛤蟆干甚么来着?我倒是忘得一干二净,难道是要烤来吃?生烤蛤蟆!我可不吃!”

    季鸿心里正演得热闹,肖凌峰见他一脸笑不笑哭不哭的神情,好笑道:

    “想甚么?季小鬼,等会儿你要再抓一次,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了。现在,去把你那帕子再弄湿点。”

    “原来不是吃,若是只捉蛤蟆,有甚么难?”季鸿出去打了桶井水来,将那白巾丢进水里。

    等季鸿回到屋里,那柴火烧得正旺,屋内暖融融的。肖凌峰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手拢在袖子里,方才还在地上的那群癞蛤蟆却是不见了踪影。

    “肖前辈。”季鸿轻轻叫了一声,肖凌峰没有动。

    “肖前辈?肖前辈!”季鸿走了两步,到了肖凌峰跟前,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反应。

    见火光下,肖凌峰双眼紧闭,头耷拉在一边,似乎真的沉睡了一般,季鸿只觉得有些紧张。

    “肖前辈!你怎么了?”他伸手去探肖凌峰鼻息,手离肖凌峰面颊还有几寸,肖凌峰睁开眼睛,眼中精光四射,一把抓住季鸿手腕,沉声道:“干甚么?小祖宗,别搞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让我打会儿盹吧!等你抓到了那癞蛤蟆,再叫我起来……”

    季鸿被肖凌峰这突如其来的一抓吓了一跳,见他吹胡子瞪眼一阵,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心中不禁哑然失笑。他正要往后退一步,忽然眼角看见地下像是多了一滩东西。

    他吓了一跳,左脚往旁边踩过去,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到地上。仔细一看,那癞蛤蟆不知何时又出现了。

    “看来不只是这老肖头在装神弄鬼了。”

    季鸿蹲到了墙角,见那癞蛤蟆往那堆火旁边跳了一步,腮帮子鼓了两下,又不动了。而在暗处,还有几只癞蛤蟆在蹦跳着,只因那地方火光照不到,季鸿刚刚才没看见。

    “这一只呆头呆脑的,大概好捉得很。”

    眼见那只火堆旁的癞蛤蟆没再动,季鸿跪在地上,将那湿帕子覆到手上,挪了几步,觉得手能够到那癞蛤蟆了,突然朝前一扑。

    他整个身子贴到了地上,那帕子却是直接摊平了,他往前一看,那癞蛤蟆还在他帕子前面,他大惑不解,将那巾帕举起来看,见反面有些暗色痕迹。

    “嘿嘿嘿,小心......若是被毒汁溅到,你的手就不要了。”

    肖凌峰的声音从侧面幽幽传来,季鸿心中一惊,望过去时,只见肖凌峰抓了两下背,在墙上蹭了蹭,眼睛还是闭着,好像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这老头倒是悠闲得很,留我一人料理这癞蛤蟆。他怎么不来帮我一把?”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季鸿还是尽量不发出声音。

    季鸿见那地上的癞蛤蟆没有动,只觉得大惑不解,又试了试,都是扑了个空。有几次差点扑到,可那癞蛤蟆身体滑腻,又溜掉了。几次之后,他不仅一无所获,还觉得腰酸背痛。

    “这癞蛤蟆也是有趣,看着像是睡着了,却还在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境况,我现下使不了轻功,动作没法那么快,看来得找个法子,让它们别跳了。”

    季鸿心想,耳边传来肖凌峰断断续续的鼾声。他起身环顾这间屋子,发觉角落里堆着些竹筐和干草,忽然灵机一动,嘴角扬起来。

    季鸿虽然从前没有抓过癞蛤蟆,但小时候和哥哥用小筐捉过小鸟,觉得这方法或许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可行。说干就干,他轻手轻脚地挪到这屋子的角落,从那堆杂物里挑了个稍小的竹筐,夹到腋下。

    眼见旁边还有几垛干草,他抱了一小堆放到柴火旁边,将地上那小木棍捡起来,插到了干草里固定住,然后将那竹筐扣了上去,那竹筐与木棍几乎垂直,中间正好有个空洞。

    他抬头一看,那些癞蛤蟆此时都聚在了不远处,就着火堆取暖。

    “倘若我站在它们后面,它们会往前跳吗?”季鸿想着,慢慢挪到那蛤蟆的背后,朝前抬起一只脚,那癞蛤蟆停了片刻,果然往前跳了一步。

    季鸿试了几次,那癞蛤蟆散开了,有几只跳到了别处,还有一只跳到了那筐前,但他再迈一步,那癞蛤蟆从侧面跳开了。

    见此,他有些气馁,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我怎么如此糊涂,我的脚是白长的吗?”眼见前面地上有只癞蛤蟆,他左脚从侧面轻轻踢过去,那蛤蟆朝右侧跳了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只癞蛤蟆终于跳到了那筐子下。季鸿眼疾手快,手一拍那棍子,“啪”的一声,那竹筐落了下来,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便停住了。

    见那癞蛤蟆没有跳出来,季鸿心里一阵雀跃:“接下来便是最要紧的一步了,成败在此一试。”他又去桶边将那帕子浸湿了些,用它包住右手,之后左手缓慢地地将那竹筐从一侧抬起来。

    当那缝隙刚够手伸进去,季鸿用手极慢极慢地探进去,心砰砰跳起来。他摁住那筐,趴下来在筐里摸索一阵,只觉得碰到了一个的东西。他稍微用了一点力,一只手将那东西捉住,只觉得隔着丝巾,那触感冰凉滑腻,他心中一阵狂喜,小心地将它掏了出来。

    “肖前辈。”肖凌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见季鸿面含喜色,手中帕子里是一只癞蛤蟆。

    “可以可以,小鬼,这只不错。”肖凌峰见到了地上的干草堆,木棍和竹筐,心里赞许了一句:“这小子脑子还挺好使。”将那棍子拔了出来。

    季鸿见肖凌峰从身上摸出两片叶子,又见他对着那癞蛤蟆拜了两下,嘴里念念有词,听他说了些什么“万物有灵”,“他日好苍蝇好飞虫伺候”,正觉得又有趣又恶心,突然听肖凌峰低声道:“小子,拿稳了!”话音刚落,拿着那木棍就在蛤蟆头上敲了一下。

    肖凌峰这一下不含内力,但力道也不算小,季鸿手一抖,赶紧回神,稍微捂紧了些,只觉得那癞蛤蟆头上好像泛起了一阵油光。肖凌峰又在那癞蛤蟆头上敲了好几下,然后将木棍一丢,取出刀片飞快地在那癞蛤蟆头上两边刮了几下,用叶子接住了些什么。

    季鸿只觉得有些残忍,皱眉眯起了眼睛。但感觉那癞蛤蟆在手里倒也没怎么挣扎,过了半晌,听肖凌峰长舒一口气,道:“好啦!”季鸿看向那叶子,只觉得上面多了些亮晶晶的东西。

    肖凌峰将那叶子摊放在手上,季鸿慢慢蹲下,把手摊开来。那癞蛤蟆一落地,就朝暗处跳了好几步。

    眼见肖凌峰朝屋外走去,他将那柴火熄了,也跟了出去。肖凌峰站在门边,季鸿后脚刚踏出去,他将那门栓子一扣。到了前院,肖凌峰对那曹姓汉子道了声谢,说:“愈民老弟,你那癞蛤蟆我关在屋子里了,你等会儿自己去捉了放回去吧!”

    曹愈民笑着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便将他们送出去了。

    “肖前辈,这东西是甚么?”出了那门,季鸿手指一指肖凌峰手上的叶子。

    “这是癞蛤蟆的白汗,晒干之后就是蟾酥,能解那红花酿的毒。你别看这才一点点,可难得的很,花溪镇还好得,若是出了这里,怕是难再找到这种质色的癞蛤蟆。”

    “肖前辈,先前我听一个朋友的父亲说,只用黄芩便可以解那红花酿的毒,为甚么您还要大费周章,带我到花溪镇来?”季鸿想起林敏救治欧阳元郡时所用的方子,只觉得黄芩比蟾酥容易得到得多。

    “嘿,小鬼,我同你说罢,这红花酿一毒,对习武之人可算得上是一个大杀器。刚刚中招时一般没甚么知觉,等时辰一长,再动用内力时便会浑身疼痛,轻者吐血,内力流转越激烈,则发作起来就越严重,轻则吐血,重则经脉尽断,危及性命。

    这毒还有一个吊诡之处,那就是对普通人毫无作用,但对习武的人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杀器。若是中毒之人能想通,放下武功不再涉足,尚且能开心快乐地过活,若是想不通,那后半生只有痛苦相随。因此,红花酿一毒,对于某些嗜武如命的江湖豪杰而言,可以称得上是绝命散。

    但就是这等可怕奇毒,在江湖上却没有流传,大部分人并未听过,更不知解法。李郎中之所以有所听闻,是在旧日一个医会中听江湖郎中在会后闲谈时聊起来的。当年他听说中毒之人脉象紊乱,沉散交杂,还觉得是天方夜谭,没想到今日竟真见到了。这红花酿照江湖郎中所说,解法复杂,几个时辰之内还可用黄岑、薄荷来解,越到后来,尤其开始吐血之后,二十八味药制得涎香丸才能解。而老黄酒作为药引,可以中和一部分毒素。”

    ---------------(修改中)

    季鸿有些尬住,点点头,觉得心中的疑惑稍微解开,但他很快又想起一件事:

    “肖前辈,那方才为甚么我们要躲着那黄绫教?”

    “你师父说的不对,那黄绫教并不是甚么为民祈福的教派,而是一群巫医妖言惑众罢了。那是一群倒行逆施,枉背人伦之徒。”肖凌峰冷冷道,却是并没有回答季鸿的问题。

    “巫医?”季鸿心中惊讶万分。“朝廷对此不是严令禁止的吗?那教徒怎么还会在这里?”季鸿想到方才巷子中那穿黑袍簪黄花的人。

    “方才我们见到的那人并不是黄绫教的教徒,嘿嘿,不过,这也是他们的狡猾之处就是了。”肖凌峰冷笑了两声,道:

    “黄绫教知道不能公然宣扬自己的教门,便要求每一户请他们做过法事的人都要穿一段时间黑袍,戴一段时间黄花。方才见到的那人,只是普通百姓而已,本来民间无论男女,就爱在头上簪花,见到的人若是不明白,只会认为是有什么庆典喜事。毕竟大家都喜欢人云亦云,街上这样的百姓多了,这黄绫教不用口头传教,也能在民间流传开。要老肖头说,这黄绫教只是躲在百姓背后的缩头乌龟罢了!”

    “肖前辈,这黄绫教的教主,莫非就是那个黄花和尚吗?”季鸿问道。

    肖凌峰一声哼气道:“黄花黄花……不是他还会是谁?虽他从未显露过半分与黄绫教的联系,但除了他必不会有别人!”

    季鸿听了,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肖凌峰见他面色微微凝滞,拍了拍他,说:“目下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去找那医馆的郎中。”说着,就朝一座石桥一步一颠地走了过去。

    季鸿站在原地,有些感激,但心里想到肖凌峰的话,只觉得有些难以释怀。

    “我记得从前同师父听戏时,那杂戏人说黄绫教在北方盛行。那黄绫教究竟有甚么法子,让百姓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