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背叛
“嘿嘿,终于来了,你倒是心狠手辣,连自家师弟都不放过。”
说出此话的不是别人,竟是韩文天手中的古剑。
它身上的纹路红光流传,和韩文天身上散发出的灵气一齐律动,似乎相得益彰。
“我本不愿他跟来,可惜师父执意如此......是我对不起他。”
韩文天俯身整理好陈司遗体,规矩地摆置后,黯然神伤。
可古剑却是连声大笑起来,“好一个伪君子,我果然没看错你!此次你作为内应勾连秦水门入寇,缙云宗几千年基业恐怕要毁于一旦,你当真心底没有点后悔?”
韩文天挺直腰杆,不卑不亢道:“缙云宗怎会毁于一旦?我得了开宗祖师法宝,习得《景云青水决》传承,手握印玺,又是继任掌门,就算宗内弟子全部战死,只要我还活在世间,缙云宗就还没有亡。我,便是缙云宗!”
“啧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若论心狠手辣,老夫活着时还未及你一半!”
“哼,缙云宗再在此地界和秦水门纠葛不休,不出千年也逃不出个灭宗的结果。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借全宗之力助我成就大道,今后才能重现千年前盛况。”
古剑依然大笑不止,笑声中既带着嘲讽又带着欣赏。
“好了,我不愿再陪你在这多费口舌,耽误了时机秦水门恐怕不会罢休。”
说罢,提着古剑飞速遁去。
无人的大殿变得空荡荡,寂静无比。
只有陈司的尸体冷冷地摆放在地上,其神情痛苦,嘴巴微张,似乎临死前想说些什么。
半晌后,他怀中的一块小小黑石发出微光,上面的三道银纹隐隐闪烁。
其中一道银纹色彩顺着石头流向陈司的胸口,再汇至丹田,一股醇厚的灵力喷涌而出,快速地修复着陈司的身体。
陈司整个身体似乎变成透明一般,所有经脉都被银色的灵力注满,焕发出勃勃生机。
终于,伴随着第一声心跳“咚”地响起,陈司猛然睁开眼,大口呼气。
怎么回事,我刚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惊疑地看向身体,发现胸口和丹田伤势已完全恢复,若不是两处衣物破损,他还真要以为那是一场幻觉。
怀中的黑石微微有些发烫,陈司将其摸了出来,发现上面的银纹已经少了一条。
难道是此物?难不成这块其貌不扬的黑石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陈司心中惊异,若真是如此,那这石块该是件怎样的宝物!
令死人还魂,可是连元婴修士都做不到,陈司更是闻所未闻!
上面原有三条灵纹,如今少了一条,意思便是此物共有三次令掌握之人复活的功效,如今已用了一次?
不,现在并非想这些的时候。
他摇摇头,将此事先抛诸脑后。
当务之急是赶紧向师父和师兄报明宗内有奸细!
陈司先是呼喊了两声师兄和前辈,见两人均没有回应,心中一琛,立刻动身前去找师父。
而正面战场处,天上此时阵法光幕已不见踪影,只有众修士还在缠斗,到处是轰隆隆的声响,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满地,大多是同门的尸体,秦水门显然占了大优势。
确认天上没有师父和师兄的气息后,陈司火速赶往了清心殿。
不久前还金碧辉煌的大殿如今已是残垣断壁,青云子就坐在掌门之位上,目光平静,似乎早在等着陈司过来。
陈司本想报告奸细之事,但当看到青云子的第一眼,他眼中的泪水便止不住流下来。
从前那个高大伟岸,睥睨四方的老人,气息彻底萎靡了下来,像老去了十几岁,其左袖空空,断了一臂,一副元气大伤样子。
“师父,你......!”
青云子一挥手,打断了陈司,淡淡说道∶“不过丢了一臂,无甚大碍。”
在众人面前,陈司强行忍住内心的悲伤,沉声问道:“怎不见陈妍师叔祖和师兄的身影,他们可还安好?我宗大阵攻防一体,威力强横,本是固若金汤,形势怎会落到当下这个局面?”
青云子表情微妙地望着陈司,双眼微眯道∶“你陈妍师祖,已经陨落了......”
陈司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青云子所说是何意,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那个从小照看着自己长大,如母亲一般的人,已经死了?
那可是金丹老祖!在这方天地是无可披靡,神通无穷的存在,数个时辰前的余音余容尚在眼前,怎会如此轻易就陨落?
然而,青云子的下一句话,更是让陈司如遭雷击。
“至于韩文天,那个孽障,已经窃取了镇宗法宝,叛逃师门而去了!”
“怎......怎会?不可能......不可能......”
陈司口中喃喃,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脑中混沌一片。
关于师兄的一幕幕浮现在陈司眼前,那个自小同吃同住,事事谦让自己,像是兄长的人,叛逃了缙云宗?
那此前在藏剑阁杀害自己之人,难不成是......
“不会!不会!师父,定是哪里有所误会,韩师兄他对宗门忠心耿耿,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二人在缙云宗长大,早就把身家性命寄托给了宗门,绝不会......”
“怎么不会!”青云子双目血红,怒斥道,“此事众多内门弟子亲眼所见,那孽徒不但盗走法宝,还解除了中心阵眼的禁制,放敌寇入境。
若非他,形势何至如此!我缙云宗千年基业,尽毁于这败类之手!”
陈司颓然瘫坐倒地,他实在无法将记忆中风度翩翩,亲爱同门师兄弟的韩文天和叛徒二字挂钩。
从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愈发清晰起来。
一个唇红齿白的娃娃浮现在他眼前,青云子目光慈祥,对着还牙牙学语的陈司道:“今后他便是你的师兄,你二人可要好好相处。”
陈司摇晃着稚嫩的腿脚,摇摇晃晃地走到韩文天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奶声奶气道:“师兄。”
......
“韩哥哥,他们说我是没爹娘养的孩子,我的爹和娘呢,他们为何把我丢在这山上不来接我,我要爹娘,我要爹娘!呜呜呜呜——”
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哭闹着趴在另一个半大的少年身上,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
少年毫不介意地轻抚着孩童的脑袋,安慰道:“司儿,师父与长老待我们不薄,与父母又有何异,我们兄弟注定以缙云宗为根,生在宗门,死在宗门,何必去管他人言语。”
孩童抬头,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少年,见他目光温柔,却又坚毅无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停止了哭泣。
......
“师弟,这柄飞剑刃口锋利,灵气旺盛,定非凡品,你第一次和师兄们上阵厮杀,我此番不能护你周全,且把这剑拿去防身。”
“我已有师父赐下的灵具,小心些不会有性命之忧,你放心便是。”
“让你收着就收着。还有这回复丹药,防御符箓一并收下,我一一传授你催动心法,这次出征可得万分小心,切记收起往日的懒散性子,切记莫要争强好胜,切记......”
......
陈司双目失神,惶惶失魂落魄,两行泪水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那个自己一直尊敬,像是亲人一般的师兄,竟然亲手杀害了自己,出卖了缙云宗,背叛了师父和一众同门?
想到这,那股悲伤迅速地消逝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愤怒从心底喷涌而出,从出生起从未感受过的滔天恨意仿佛要将陈司硬生生撕裂!
“师父!韩文天这逆贼......欺师灭祖,按罪当诛!弟子愿意同宗门共存亡,誓要将亲讨这逆贼,将其抽筋扒皮,以祭陈师祖和众同门在天之灵!”
青云子听后,表情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冷声道:“你倒是忠心得很,可你且问问,诸位同门是否还敢留你在这方战局?”
陈司一时无言,发现身旁的内门弟子门均目光不善,仿佛审视一般打量着自己。
宗门中人都知晓陈司和韩文天情同手足,如今韩文天叛门,陈司对宗门还有多少忠诚度令人质疑。
且刚才他和韩文天一同取剑,为何韩文天能平白无故盗剑,而陈司还毫发无损地站在这?
正如青云子所说,陈司若继续留在战局,就像在众人心中扎了一根刺,时时刻刻都得留意着身后,就连青云子这师父也是如此。
陈司心中一阵绞痛,却又有口难辩,只得连扣数个响头喊道:“弟子陈司对缙云宗之心日月可鉴!我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列祖列宗,望掌门成全,命弟子为先锋,我必豁上这条性命,绝不后退一步!”
青云子却是丝毫不听陈司的肺腑之言,说道:“不必再说了,关于你本座早已计较好。陈司听令!即刻前往传送法阵,带领同门前往西蛮之地,我宗早先在那打下跟脚,如若真是宗门有难,你们便在那站稳根基,继承缙云衣冠罢!”
这做法在诸门派并不少见,修仙门派恩怨纠葛不休,为防止哪天门派突然覆灭断了传承,有实力的门派往往会在其他地方发展些据点。
这样一来,即便是主枝被毁,那些散落各地的枝叶在弟子的经营下,或许多年后还能重现宗门辉煌。
缙云宗在这块事务更是尤为上心,前前后后安置了十几个据点,陈司也不是第一批安排传送而走的人,在他们之前已送走了七八批弟子。
当然,历史上真正以此法重振宗门的例子屈指可数,仇家灭门基本都是连根拔起,相隔万里都会派人去抹杀干净,怎还会留下后患。
哪怕是侥幸残留的据点,失去宗门靠山后,往往也会被周围的势力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下。
陈司是听过西蛮之地名头的,传说是位于圣朝华修的极东处,高山耸立,山林密布,当地茹毛饮血,乃是一片未开化之地,其路途遥遥,何止千万里!
那西蛮之地的据点更是上百年不曾派人去经营过,早已断了联系,现在是否还存在都是两说。
青云子派陈司前往此处,意思是极为明显了,他着实不想陈司影响了大局,宗门当下再经不起内耗。
可此举和逐出师门有何分别?
“师父!还请收回成命,弟子愿与师门共存亡!弟子不愿做那苟且偷生之人!”陈司跪地膝行,一步步挪到青云子跟前痛哭道。
青云子毫不领情,扔给陈司一枚令牌,里面收纳着传送门所在地点和催动法决,冷声道:“莫要多说,速速领命!随你一同前去的,就选......就选殿外的一众外门弟子!”
陈司不语,额头触地,死死叩首了半晌,但青云子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听着师父决绝的语气,陈司知道师父这是铁了心赶自己走,心中凄凉无比。
终究是师命难违,过了许久,才终于抹干净了眼泪,眼神恢复了坚定,对青云子再拜三个响头,恨意滔天道:
“宗门多年恩情,陈司无以为报,愿师父、师叔祖能顺利渡此大难,弟子今后定当以拼死相报!陈司在此立誓,此生与秦水门和韩文天二者结下不死不休之仇,陈司苟活一天,今日灭门之仇便牢记一天,若有朝一日能重建宗门,宗内上下门人必不忘此奇耻大辱!终要让这些仇寇亲尝同门亲友被屠之痛!”
说罢起身,目光愈发坚毅,转头向殿外走去,不曾再回望一眼。
外面的弟子已经不多,只剩那二十余人。
他们知道宗门覆灭在即,眼下跟着陈司反而有一线生机,因此只有寥寥几人选择留下,剩余人都默默跟着陈司遁去。
良久,眼看着一众人消失在视野当中,立在边上一言不发的陈华平终于上前一步,捋着稀疏的几根白须道:“这又是何苦,你若真是想让司儿保住性命,何必非派他去西蛮之地不可,那里邪修遍地,人心险恶。一个半大的娃,怕是非被生吞活剥了不可。”
青云子刚才决然的表情消失不见,反而神色一片落寞,气息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韩文天当了叛徒,各据点的方位指不定也会被泄露出去。只有西蛮之地,我宗几乎已放弃了近百年,方位除了我几人外无人晓得,至少防止了泄密,更何况那地方千万里之遥,秦水门就是想要派人追击怕也是有心无力。这也是死里求活的一个法子罢了,但愿他们能抓住这一线生机,为我缙云宗的三千年传承留下一丝念想。”
陆华平微微颔首,这才暗道自己这位师弟果真是一代枭雄,心思细腻,面临当下死境竟仍将后事考虑周全,安排妥当。
想当年其也是才华横溢,叱咤风云的风流人物,如今也要和自己一同葬身在缙云宗,终究要化为一扑黄土,又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可惜了我们往日只把韩文天那孽障当成宗门接班人培养,司儿性子散漫,我们也没逼迫太多,对他的栽培大有疏忽。他从小就是在师门和我等的关照下长大,心思纯真率直,守成尚可,眼下却或许难当此大任啊。”
青云子无奈笑道∶“陈司虽平时散漫,却只是因为被我等将养惯了。此子遇大事狠厉果决,善查人心,思虑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深沉,本非池中之物,也许离了宗门照料,反而是蛟龙去了樊笼,能闯出一片腥风血雨来。”
陆华平知道这位掌门师弟看人极准,当下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却不知青云子口中之人和印象中愚直的陈司是否是同一人。可转念再想那叛徒韩文天,自己不也看走眼了吗?
按青云子原先的意思,本想再观察一段时间,却是陈妍催促定下继任掌门人选,自己又默认不语,最终才酿成大祸。
“只有那韩文天最为可恨!若不是他腿脚快,老夫定要把他抽筋剥骨不可!值当是我这对老眼瞎了,选了这头白眼的豺狼当继任掌门!”陆华平恨得直咬牙,怨自己识人不明,白白养了这头豺狼二十多年。
而青云子静静地望着远方,神情萧索,看不透内心在想着何事,只是喃喃道∶“命数,都是我宗的命数......”
另一边,陈司和一众外门弟子急匆匆地往西赶去,在场之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刚才之事,谁也不想这个时候去触陈司的霉头。
毕竟他手中掌握着传送阵方位,也拿捏着众人的唯一生路。
为了防止通往各据点的传送阵被一网打尽,这些传送阵并未设在一处,而是分散在山门外的各方角落,陈司等人将要前去的传送阵就隐藏西边一座山脉当中,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原路折返回去。
西边阵眼先前已被突破,秦水门站稳了脚跟后早安排有重兵把守,尽管陈司等人选择的是条僻静小道,但此番突围仍是凶多吉少。
练气修士不能飞遁,眼下皆隐蔽行踪,在山间密林中穿行,一旦遇到了敌人倒也没人留后手,都是下死力攻击,以图速战速决,减小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