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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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那种善于发现的人,但如果某个不同不加掩饰地摆在面前,次数多了,也自然能发现。在我到运销公司开了一段时间车后,我不仅发现了很多可以利用的特点,也终于认同了运销公司员工的共识——一个真正的黑白颠倒的地方。

    这个地方跟我们的常识正好相反,人们每天所经历的都像是把车开上了单行道,还是倒行逆施。销售员们即使在明媚的阳光下也都是一脸阴沉,抱怨经常出差,忘了老公老婆的模样,这种事放在其它分公司简直就是福利,有时都让管事的上司们无法平衡,要不,我也不会借机去杭州和苏州。还有运销公司不管是迎来送往的经理副经理们,还是四处穿梭的业务员,都总像是在酒池里泡着,在难得清醒的时候,真切地担忧着自己的身体。他们当然知道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要想喝场像样的酒,还得先捏一下自己的钱包……

    我是开小卡车的,属于临运部,临运部这个名我开始听到的时候,也觉得不习惯,感觉和我刚到公司时大家都给我说是暂时的一般模样,后来理解了便知道其实就是临时运输的意思,主要是给本市的大小客户送配件,大宗的外地的都是铁运部和汽运部的事。临运部被认为是运销公司最舒服的部门之一,但是,舒服总是和收入成反比的。

    在经过了陈丽容开公司和王二坏发言这两件事后,我以为那个倒霉大神已经弃我而去。在那些白天和夜晚,我会常哼出一些莫名的小曲。我的爱好也在和陈丽容坚持不懈的斗争中,以她无法理解的摇头做为默认,重新发芽,横扫了几个附近的麻将馆。

    仰天大笑出门去,天生我材必有用!

    然而,倒霉大神只是不留神,打了个盹,然后,他又开始更加强烈地关注起我。陈丽容说那个倒霉大神不是在打盹,他就是一直醉着,可只要他一清醒,就先看看那个叫田大伟在做什么。没有田大伟的日子,连倒霉大神都会觉得生活中缺了点什么。

    我没有多少和她在语言上交锋的兴趣,有这样的精力,还不如去麻将馆,甚至不如去听吴冲神一般的絮叨。

    不管是倒霉大神打盹还是醉着,反正是醒来了,于是,我四周的阳光潮水般退去,大片大片压城般的乌云就地升起、扩散,最后连在一起,亲密无间,不留丝毫缝隙。一道闪电似是向我劈来,接着雷声滚滚。

    倒霉大神醒来时,是十一月初的一个的下午,本来要按时来的暖气因为管道老化爆裂,被憋在锅炉房里。我无法一直呆在阴冷的司机休息室里,还因为前一天晚上打了大半夜麻将的缘故,顶着很少有的蓝天和颇有暖意的阳光,一只脚踩在花园墙上站着。这个墙的造型准确解释了什么是伪艺术,但和我组合起来,倒有些和谐。我抽着烟,弹烟灰的时候总注意来往的美女们,手边还有一个司机标配的大号茶杯,茶杯的旁边是手机,手机里有一个女孩子柔情万种地唱着歌,这歌的旋律我不大喜欢,可声音让我的骨头发酥。

    江露在离我八十米外喊姜卫国,她每隔几步都喊一声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这也把我投向她的眼神拴得更牢。

    我看看四周,除了我,还真没别人。姜卫国,怎么都听着他该是光头介石的次子,运销公司的人们也时常叫他二太子,他和我一样,也是临运部的司机,和我不同的是,他不送配件,他的车是轿车,还有些来历。因为管着虹光公司的人们规定不给二级公司的经理配专车,所以,他们总是用些低级的手法对付那个规定,虽然低级,但也能成功躲开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管事者。运销公司在收货款的时候,沟通了再沟通,让某笔货款形成一个无法收回现金的假象,并让欠款者拿本来要支付的货款购买一辆车,再把车顶过来。唯一让经理们不爽的是毕竟不是专车,即便是做样子,也得时不时在别处也用几回。

    江露找姜卫国就是要用他的车。她已经走进我了,阳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让我感觉像是香甜的水果送到了嘴边,都想迫不及待地咬上去。我放下花园墙上的腿,对她懒懒地说:“打电话啊!”

    江露也懒得理我般地说:“着还用得着你说?我不知道吗?打过了,死活不接。”

    我的眼神跟着江露,看她拉开了轿车门,也看到驾驶位上醉卧的姜卫国,江露摇了他几下,见没动静,又在他头上敲了几下子,可还是没敲醒他。

    姜卫国在那个我即将倒霉的下午正醉着,因为上午时他去伺候一个副经理,副经理中午宴请客户,副经理想自己少喝一点,把不想喝的那部分让他分享,他就醉了。

    江露就在这时候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大声喊我过去,我不能不去,江露虽然不分管我们临运部,但也是副总经理。

    她大概在看着姜卫国的醉样时就决定了,让我开着那辆轿车去机场接个客户。言语干净利落,央视的主播也不过如此。

    “那个是这样,若是别人的车还行,二太子的就算了。”运销公司的人都知道,他对车的态度很别致,我们都说他的状态不是在洗车,就是在想着洗车,车永远干净得像个涉世未深的女孩。

    “什么二太子三太子的,再要有车,我还能跑这里找,还动用你?”她有些烦躁。

    她大概在我心里占了个座,尽管一直没坐上去,但总能影响到我。因此,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场面都被我弄得很有些戏剧性。她越是烦躁,我就越端着。忘了是谁曾说过——遇见美女,要么狗一般殷勤,要么就得大爷般端着,除此两者之外,别无机会。好了,只拿她当美女,不当上司了。我装出很为难的样子说:“这个真不行啊,谁都知道,人家二太子可是拿当媳妇的。”

    她莞尔一笑说:“去吧,回头姐请你喝酒!”

    我就这么垮了,心垮了,但是嘴上的功夫还是得继续耍的。我说:“就喝酒吗?”

    “你还要做什么?”她真的是故意这么问我的。

    我的姿态一下子开始放浪了,一副五毒俱全的表情,迷幻般慢慢地说:“做——什么,你懂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她有些凶神恶煞了。

    我很无辜地说:“你别往歪处想,我只是说,除了喝酒,还要吃饭和吃菜的。”

    “滚!”

    我感觉很小明,但心里有些美,还有些暖。在去把姜卫国从车上移开时,大声自言自语:“现在的人思想真是龌龊,什么话都能往下流处想……”

    “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的人真是难捉摸,什么破客户都得让人去机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