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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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就去,我本就是投错了胎,生错了地方的人。这个城市是我父母感情的墓地,也是我总无法摆脱的阴影。

    我忽地变得欣喜,即将逃出樊篱的快感如轻烟般袅袅升起。难道没人记得我是迫于无奈留下来的?人对与己无关的一切,遗忘能力惊人。话说回来,真要有人记得此事,也会有人同样记起来当初说好留下我是暂时的,所以……是的,上回是暂时的,这回是临时的。

    观念决定行为,想法决定脸色,我的脸再次变化,看上去肯定像是被细雨淋过,决定要去的想法已经占了上风,并生出一丝的伤感和一份不舍,我想起了江露,想起了吴冲,当然也缺不了陈丽容。

    江露见我终于沉寂下来后,又对我说如果心里真不愿意的话还真的可以不去,她甚至建议我在吴冲的公司做下去,或者去帮衬陈丽容,根本不要去考虑集团公司以后会怎样待我。

    我笑着离开了她。

    陈丽容坚决反对,认为我太冒失,这种事是要认真动脑子的,应该是先不急于答复,何况连她的想法我都没问,哪怕是真的要去,也要有那么几个回合的往来,讨价还价,争取更大更多的利益。当然,这是她战术层面的理由,真正战略层面的是她觉得我应该留下来和她一起经营元亨公司,它随后以另外的形象来表现,一个是活寡妇,一个是狐狸精。

    她说:“你长期去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那我不就成了守活寡吗?”

    “没那么严重,你知道,我是被人强行带来的,我讨厌这里。”

    “借口,十足的借口,你是被江露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是不是?我看是丢了魂。”

    “不是,离开了这里,也就离她远了。”

    我是很认真地在和她说话,还有很多准备好的话都还没拿出来,然而,我的这种态度还是激怒了她。她在呲牙咧嘴的同时,发出凶猛动物般的吼声:“无耻!”不知道什么时候呆在外面窗台上的试图偷窥的一只野猫被惊起。我去看它,在傍晚阴沉的天地间,它的影子很快消逝,不是被遮挡,而是和天地融为一体,窗前的雪地上,一溜爪印也以同样的方式消逝。

    陈丽容的善变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在和我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也摸透我的性格和个性,她意识到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跟着我的目光去看野猫,然后和颜悦色。

    “我也并不是……而是……”

    她一再引用这个句式。有人能告诉这个句式是谁发明的吗?但在告诉我的同时,千万别告诉是我在打听,因为我恨死了这个句式,并同时恨上了它的发明者。

    我一直在点头,点头……

    她的脸变了,如果刚才她是一个理智的劝说者,瞬间变成了委屈求全的怨妇。

    “专家说了,成都附近未来是否地震无法预测,万一再地震了,你被压在下面怎么办?风骚丰满的川妹子把你的心勾走了怎么办?你不在,有人打我身体的注意怎么办?我晚上梦魇了怎么办?我想你了怎么办?”

    ……

    “你不能就这么走啊,万一我花心了怎么办?你是我男人,是我的依靠,是我的天,没有了天,我怎么办?”

    我是学历史的,很容易想起列宁在1902年写过一本书就叫《怎么办》。我依稀记着点滴书里的内容,应该没有对我和陈丽容有用的答案。事实上,在当时的语境下,标准答案是——凉拌。我不想拿出这个答案,以免引发不可预知的状况。

    我已经被她抬举得形象高大起来,都可以和天并肩而立,我有过吗?还真没有,再说了,那些怎么办都有一个前提,要么是我离开了她,要么是我翘了辫子。说到离开她,即便是我和她一直在一起,也有同样的可能性,何况我们还只是住在一起的男女朋友,连真正的合法夫妻都不是,至于翘辫子,那就更不确定。

    我在不自觉中笑了。

    陈丽容再变,在列举出了这么多怎么办后,终于把压在箱底的理由拿到桌面上。

    “我们是一家人,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是留下来帮我的,不是吗?即便你懒得帮我,我来养活你也不是问题。”

    让陈丽容养着我,我应该会很不舒服,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被人养起来永远都是悲哀的和危险的,我见多了无限风光后的夕阳残照。我说:“男人,总是是要顶天立地的。”

    “那个元亨公司,若是你觉得我是经理,伤你没面子的话,我不当这个经理,你来当。”

    不得不说,陈丽容的智商不高,适应能力一点不弱,她已经具备了一个成功人士的姿态,即便是HD学步,也惟妙惟肖,足以乱真。可是,她不明白正是她刚才表现出的一切,又在逐渐拉开她和真正成功者的距离。

    有那么几回,我还真的想答应她,不过,最终我选择了相反,其中的缘由,我似乎已经暗示和明示过。陈丽容无奈地缴械投降,她问:“成都也会下雪吗?”这回倒真表现得离成功人士近了许多,除了她脸上隐隐的恨意。

    “会的,也下雪,不过很少见。”

    事过境迁,如果有机会让我再次选择的话,我还是会这般选择,不同的是我会在选择的同时,批判自己。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和陈丽容之间的感情源于凑合着过日子,没多少爱情的成分。我这绝不是在强调我的无辜,相比之下,陈丽容比我无辜的程度更深。

    吴冲在知道我要去成都后,对我笑了笑说:“我们所有在未来要面对的,都是过去和现在的我们试图去站在未来的某个点上,确认从前是先迈出去的那只脚,或者去看脚印的弯曲度。”哦,好像很有哲理,内涵很丰富的样子。

    我没回答他,脸上却分明写着——去他娘的哲理,还有内涵,能滚多远就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