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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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场报复性战争未正式交火前,一切都是按照我们的计划在进行,一派阳光灿烂,一条几近笔直的路通向远处,在路的尽头,插着一块硕大的路标,上面用各种语言写着“胜利”,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似乎是在洒脱地等待着我们和它的合影。

    我,王明海,还有他的两个死党同学阔步向前。

    战争的前奏总是吃饭。这个道理,也是古人留给我们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有鸿门宴,才有四面楚歌,先有青梅煮酒,才有火烧赤壁。冶金系统那个公司的经理叫盛刚,办公地在成都,但他总是在PZH,像是那里有一根绳子把他给牵着,使得他回成都的承诺一拖再拖。又过了两周后,我们终于对短期在成都见到他感到绝望,于是,追到了PZH,在金沙江边的金雅仙居酒店打响了第一枪。

    盛刚四十多岁,已经开始微微发福,不过在他匀称的身材遮掩下,脂肪表现得不够抢眼,头发油光可鉴,脸很干净,连胡子茬也没有,从上到下,仪态和衣着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词——舒展。在他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后,大约是我的大神又睡醒了,给了我一个糟糕的暗示。相比之下,我心底里总是比较认同那些不修边幅者,固执地认为他们和我的距离似乎更近一些。还有,他一开始就释放出的表情,清晰地告诉我们结果早已注定,而他又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来配合演出。只要他的脸有空,就搬出来这个表情,让我觉得在我和他之间,有一个透明的隔断,我能看见他,却无法触及。不过,我们追到PZH的行为让他大为感动,他尽力用行动真诚地实践“生意不成情意在”的俗语。

    如果真的是枪对枪炮对炮的战争,过程大约是这样——我们有充足的弹药,还有各种近乎完美的战术计划,就在我们要把那些弹药按计划倾泄时,我们的敌人拿着他们部队的布防图,完整的作战计划等等,毫无保留地交给我们。我们只要眼神随意扫过,便知道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下去,丢盔卸甲便是注定的,更难堪的是不管我们怎么修改计划,也无法改变结果。

    但是,这也同样是一出戏,厚重的大幕已经徐徐拉开,导演演员摄像场记等等已各就其位,不管演出中会遇到什么,结果如何,还是要按照剧本走下去。据说,奇迹之所以能成为奇迹,就是追逐不可能中存在着点滴可能。

    按照剧本,我们进入了阵地中各自的位置,当然,期间还有不少的争执和推让,这也都在剧本许可的范围内。然而,接下来,一切都就和剧本无关了。

    盛刚不大吃饭,他自称是在减肥,再不减的话,他会变得连自个的亲妈都不敢认,三年前,他只有六十八公斤,一个不小心,就长了十公斤,最近好容易才掉下了几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反弹回去,前功尽弃。他的话没有一丝的造作的痕迹,真诚无比,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我尽力用他说话的方式,提出一些假设性的观点,在用心拉近我和他之间距离的同时,寻找可能存在的裂缝。比如:可能个别的破例造成的影响是可以忽略的;再比如:人和人之间有着个体差异,一个人的毒药却是另一个人的佳肴。

    我这么卖力表演的时候,他像一个非常合格的观众,总是点着头,多数时候还配合着笑容,他的笑容也做到了点到即止,依然不给机会,不留破绽。

    他不多喝酒,为自己限定了三杯。他再三强调自己之前因为喝酒,导致了体重增加,三高症状明显等等,我们还真无法勉强他。在说服别人这件事上,我深感自己的无能,很想给自己一通老拳,似乎王明海也就只比我强一点点。有那么一会儿,我想起了江露,如果她在场的话,可能场面上会是另一番光景。

    盛刚总是很认真地听着我们的话,回答也同样认真。

    我和王明海所有的话,归结起来,就是让他把跟耀华谈好的合同放弃,转而跟我们签,并几乎明示少不了他个人的好处。他全部的话也只有一个主题——和耀华合同虽然还没签,但条款都谈好了,也都报给了上级,这是不能随意更改的,抛开这是惯例不说,就说他自己,在国企已经干了十多年,马上就要自己出去干,最后的这段足迹,一定要行端影直,堂堂正正,绝不能授人以柄,被人戳脊梁。

    他每隔上一阵都会感叹上一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啊。”

    我在想,既然都要自己出去干了,有些事还真就有理由可以放纵或者任性一下的,至于足迹,终究会被别人的足迹完全覆盖。这些想法没待出口,我发现他的神情就已经在告诉我——他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也是一个有自己原则的人。我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在闲得慌的时候,总喜欢原则,而面对一些难处时,脑袋里首先会提示寻找原则的漏洞。

    后来,他总是把话题引到创业上。他觉得十多年在国企的经历,给了他一座宝藏,他需要在以后的岁月中把它们挖掘出来,要不然,真的就是浪费的,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时代,浪费都是可耻的。

    我不止一次暗示他创业也需要资金,他装作不明白我的暗示,继续描绘创业蓝图,我不小心被带到了他的幻境中,其间不似我们的时代,是一种过去和未来的契合,是一个王国,作为国王的盛刚低调到无人知晓。

    他说得很认真,但我总是怀疑他是语言上的伟哥,行动上的痿哥。至少,我觉得他是以此来抵御我们的纠缠。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不是吗?大概他也看出了我的怀疑,于是再次强调了他创业的决心。

    这第一枪打脱了靶,虽然饭吃得还算愉快,但是,不解决问题的饭局更像是自欺欺人的骗局。

    王明海和我眼神的交汇后,我就知道他要放手最后一搏,在离开酒店时,王明海在暗处拿出一张银行卡塞给盛刚,可盛刚很从容的婉拒了。没有言语,没有过分的动作,既不尴尬,也不张扬。

    战争的第一个回合,我们输了,输到丢盔卸甲,都没有了再组织有效的反击的想法。事实上,如果这真的是战争的话,从开始到结束也就只有一个回合。

    看着盛刚的车走远,王明海说要打电话取消定的歌厅包间,他在电话就要打出去的时候,忽然停下来看我,我知道,这种预定若不去的话,并不需要取消,我明白了他眼神的含意,我说:“别打了,咱们自个玩去。”

    “就是,输阵不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