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归

第二三九章 美人如花

    回身挑了帷帐进去,德妃果然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半靠在床头,被画柳伺候着穿衣裳。见我进来了,画柳忙向我俯身行礼,被我摆了摆手支出去了。上前牵起德妃未系完的衣带,我垂着眼皮手指交缠,一边忙活一边轻声道:“娘娘睡了一宿,可觉得精神好了些?”

    “方才听画竹说,怡珍来过了,怎么不叫我醒来?”由着我帮她穿衣,德妃声音略哑的问。说话的功夫,厚厚的几层衣裳已经穿好,我索性伸手扶了德妃下床,一边缠着她往帷帐外头走,一边答:“怡贵人赶着去赴太后的邀,怕多说了耽误时辰,坐了坐便走了。”

    画柳端了兑好的温水放进盆架里,垂首站在一边,见我扶着德妃出了帷帐,立刻走上前来搀了德妃,熟练地将浸了水的棉布放进德妃手中,接着便转到德妃身后,替她拢住头发。我没被正经伺候过,不大熟悉如何伺候宫妃洗漱,于是便向后退开半步,在旁瞧着。

    这边德妃收拾得差不多了,画竹刚好端了清粥小菜进来,摆好碗筷,我也陪着德妃一起坐下,随意吃了些。“画梅呢?”停了筷子,我回身问立在一旁的画竹。“回郡主,画梅在伙房煎药,一会儿就回来了,郡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摇摇头:“就是随便问问,行了,将碗碟撤下去吧。”深色淡淡的,我将筷子搁下,身旁的德妃正拿绢子擦着嘴角,没有出言。待画竹画柳端着碗碟出去了,我微微笑道:“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儿太阳照得很好,院子里暖了许多,迎春花儿都开了。漂亮得紧。”

    德妃听了顺势往窗子的方向一瞧,见几扇窗都紧紧闭着,抿了抿嘴道:“镇日困在屋子里。太阳是个什么模样我都快忘了,走罢,陪我出去透透气。屋里这药味熏得我头疼。”我笑着扶起德妃。放慢了步子陪她往外走。

    推开房门,才踏出了一步。德妃便扶了额摇头:“许久没出屋了,猛一见太阳,真是晃眼得很”。我抬头望了望穿透薄云并不甚刺眼的阳光,心中不由一沉。强笑着,我道:“娘娘若是觉得晃眼,月儿去拿把伞给娘娘遮遮?”

    “不必了,我哪儿有那么娇气!习惯就好了。走吧。咱去瞧瞧迎春花开的好不好。”说着,松了我的手率先朝前去了,我忙追了上去,重新搀住她,“还是挽着娘娘亲密些”,送上甜甜的笑,我道。

    阳光又匀又暖地铺了一院,沐着春光,德妃嘴角噙笑,苍白的肤色似乎也红润了一些。“月丫头喜欢什么色儿的迎春花?”院里迎春花开得很热闹。各色儿的都有,一眼望过去乱花迷眼的,很有些喧闹。

    “桃色的吧……”我望了望墙角一株开得不甚旺盛的桃色迎春花,“桃色的瞧着暖和”补了一句。“是啊。眼看着开了春,风还是凉渗渗的,别的色儿瞧着花哨瞧着热闹,桃色的却带了丝暖意。”德妃笑了笑,轻叹一句,往前走了。

    “那娘娘喜欢什么色儿的呢?”紧随其后,我轻声问。回身望了我一眼,德妃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没有作答,径直走到一树纯白的迎春花下。抬起右手来,广袖垂地,纤白的玉指一勾,便压下一簇花枝来,正搁在鼻端。

    浅白的花瓣和如玉的容颜相互交映,淡色的唇在花朵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如瀑的黑发轻垂腰际,在风中不时漫卷,衬得那一袭白裙愈发轻薄欲飞。

    眼前一切就像画上的场景一般,美得那么不真切,美得……让我失神。

    “娘娘,该服药了”不知何时,画梅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本静谧美好的画面。德妃两指一松,被她压致面前的花枝便重新弹了回去,又微微颤了颤才静下。收回手来掩进袖中,没有回身,“拿过来罢”,画梅忙捧了药送到德妃手边,不一会儿,德妃便将空碗递还给了她。“娘娘还是回房歇着吧,屋外头风大,对娘娘身子不好。”接下碗后没有退下,画梅轻声劝了一句。

    德妃这才正眼瞧了瞧画梅,静静站了好一会儿,画梅始终低垂着头,德妃不言她也不言。良久,德妃抬眼对我道:“回去吧月丫头,风有点冷。”我忙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扶住她,没有看画梅一眼,径直和德妃一道回了房中,当着画梅的面将门掩上。

    画竹画柳去伙房洗碗筷了,房内空无一人,我见德妃面色有些不好,便问:“娘娘,要不要躺躺?”德妃点点头,语气有些无奈地道:“这才出去走了几步,我便浑身乏得厉害了,唉,放在以前我是如何也不信自己这般不中用的。”

    我扶她躺回床上,用厚厚的被子将她裹了个严实,笑道:“娘娘说笑了,现在您是在病重,体力不佳也是正常,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娘娘要喝杯茶么?”

    见德妃摇了摇头,我便拿铁签子翻了翻火盆里的炭块,待炭块烧得旺起来了,才起身站回德妃床前。“这样就暖和了。”替德妃掖了掖被角,我笑道。

    “月丫头坐吧,有没有外人在,站着做什么!”德妃伸手拍了拍床,示意我坐过去,我想了想,还是搬了小凳过去坐下。“月儿想同娘娘聊聊天,娘娘会不会嫌我烦?”拘起笑来,我问。

    “傻丫头说的什么话!你肯花时间陪我这个重病的无趣老人,我刚醒还来不及呢,哪会嫌你烦!况且,我们月丫头说话向来讨人喜欢,让人听了一遍还想再听,我啊,正高兴你乐意同我多说些呢!”伸出手在我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德妃笑得一脸宠溺。

    “娘娘才是,什么重病的无趣老人啊,娘娘这么年轻这么美,旁人瞧了,只道是哪家的漂亮小姐呢!”我的话逗得德妃噗哧笑了起来,“我算是瞧出来了,我们容月郡主最甜的不是那娇美的笑脸,不是那玲珑的身段,是那张永远像含了蜜一般的嘴!”

    我顺杆而上,只道:“月儿方才可是实话实说,娘娘若是这么说,月儿便只当娘娘是夸我了”,说着,我还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来。德妃摇摇头:“你呀,说不过你!罢了罢了。”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候。我们像对最普通的母女一般,说着简单的话,聊着简单的话题,没有皇宫,没有利益,单纯而幸福。

    “娘娘……”现实是永远无法逃避的,即便此时再幸福,该面对的总得面对,那个事实,我必须弄清。“有件事,月儿想问问娘娘。”“怎么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了?方才那个伶俐的丫头哪儿去了?”德妃并不知我要问什么,仍是一脸笑意。

    “月儿想问……觅妃娘娘滑胎之事,娘娘您当真不知是何缘故?”我本是打算迂回些的,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只想最直接的问她,没有任何迂回,不兜圈子不做假。

    德妃脸上暖暖的笑因我的问题而瞬间消了下去,垂下眼皮,看着被子的一角。她沉默了。

    我心中一震,难道她!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呢?我还没有听她解释,我不能妄下定论,我不能不信任她!不自觉的捏紧了十指,我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怀疑的神情来。

    “觅妃的闺名是……洛雨茗……”就在我以为德妃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却突然出言。“月儿,我曾同你说过,觅妃算是我的表妹了,我们幼时常在一处,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直到我们及笄,因我为沐府嫡女,她为洛庶女,身份的差别让我们的生活差异变大,她也慢慢疏远我了……”德妃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很小心的说着每一个字。

    “我入宫比雨茗早些,在我成为宸贵人之后不久,雨茗也被她父亲送进宫里,成了觅贵人,从那时起,我们原本变得生疏的关系,才因共同在宫中生活而变得渐渐亲厚起来。”说到这里,德妃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丝浅笑。

    “后来,我怀了身孕,自此,雨茗越来越少同我联系,好不容易恢复的感情,似乎……又断了。我诞下聿儿后,皇上封我为从一品宸妃,继而又封为正一品德妃,位列一品三妃之首,而雨茗,因很讨皇上喜欢,终是由一个贵人,成了从一品觅妃,地位仅次于我。作为从小到大互相陪伴的亲人、朋友,我是真的为她高兴。”德妃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浅,消失。

    “但,觅妃她并不满足于从一品四妃之首的地位。”不知德妃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次她没有宠溺地唤觅妃雨茗,而是非常生疏客气地称她为觅妃。“多年无子,御医已诊出觅妃的身体不宜受孕,但觅妃为了跻身正一品三妃,托她父亲在民间遍访名医求药方,不惜对自己用了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