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归

第二四九章 烟火灼热

    听宫娥太监们暗地里的讨论,此次婚宴大概要从清早一直折腾到晚上,宫里特意请了个极有名的戏班,待新人拜过天地行过礼之后,戏便会开场。说起请戏班进宫,我便不由想起德妃带着我筹办宫宴的那次,曾让我做主挑戏班。让我尤为印象深刻的,是那戏班在台上与众不同的戏路,甚至两个武生一路打到了台下,对了,当时的那个班主也让我觉得很有些深藏不露。好在那次宫宴并未出什么差错,对那戏班的怀疑最后也变不了了之了。

    此番祀王和李思韵的婚宴竟是要一直庆到晚上,除了戏班表演,晚上的宴会还有宫娥献舞,宫乐助兴,安排得很是满当当。这个热闹我是一丝一毫都不想去凑的,比起探究这场婚宴究竟办得多么有排场,我更希望他们能早些消停下来,不要扰了德妃安睡。

    守在德妃床边,看着她睡熟了,我才站起身来,略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筋骨,挑了帷帐出去,准备给自己跑个热水澡放松一下。这些日子几乎天天都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德妃床边,忙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闲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已。

    走到院内,天已黑透了,没踏出几步,忽听得一声沉重的闷响,抬头一望,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妖娆的绽放,变色,陨落。几乎是争先恐后的,皇宫上方的一片天空里,各色的烟花争相绽放,伴随着声声闷响,那点点光像是能洒进人的心里一般。

    我不由得停下步子抬头观望,偌大的烟花如同开在我眼前一般,让我有种触手可及的错觉。烟花遍布的夜空是那么热闹。那么繁华,而在这寂寂院落里,只有随风轻颤的迎春花。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药味。

    低下头,我心里有些黯然,默默回了房。将那满天的烟火关在了门外。屏风后,小遥刚兑好的热水腾腾的冒着白气。将衣衫褪去,走进浴桶,像是想要洗尽一身的无力一般,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头顶没入温暖的水中。

    被温暖的水包围着,我觉得很安全,很舒服。似乎在这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不必担忧德妃的病,也不必挂念远在前线的容成聿。在这个独立的温暖的世界里,我只需要静静的沉睡。

    被小遥叫醒时,我正倚着浴桶,桶中的水已经变得有些凉了。“小姐,怎的洗着洗着睡着了呢?当心着凉!”将手软脚软泡得皮肤发皱的我从浴桶里扶出来,小遥手脚俐落地给我裹了厚厚的毯子在身上。毯子大概是小遥在火盆边烘过了的。又软又干燥,裹在身上暖暖的。

    “是小遥的水温调得太好,我在里面洗得舒服了,一不留神便睡着了”。微眯着眼享受着小遥用灵活的手指用干棉布给我擦头发的感觉,我闷声道。“明明是小姐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睡过觉,镇日绷着一根线,稍一放松,疲惫的感觉便全都出来了,怎会不困呢!”

    小遥的语气颇有些埋怨,我笑呵呵的打哈哈,也不争辩,只眯着眼,恣意享受这片刻的放松。“小姐,头发已经擦干了,好好睡一觉吧,你已经很多天没好好睡了。”我睁开眼,身旁的桌上摆了许多块半湿半干的棉布,摸摸头发,竟是完全干了。

    为了让我能早些睡下,小遥这丫头真是花了很大一番心思,生怕我湿着头发睡了头疼,准备了这么多跳干棉布挨个给我擦了一遍,这份心,我怎好浪费。点点头,我道:“听你的,我这就去睡,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我不睡,你也跟着我一起熬着,现在我要去睡了,你也乖乖去睡吧。”

    将衣裳换好,我推了房门正要出去,小遥忙问:“小姐不是说今晚要好好睡一觉么,这又要去哪里?”我抿了抿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些:“我去娘娘那屋睡,没人守在跟前,我实在放心不下。”“那……那小姐可怎么休息啊……”低了头,小遥的声音有些委屈。

    “所以啊,我的小遥,还不多抱几床被子过去,将那贵妃榻铺的厚实暖和些,让你家小姐我也能睡得舒服些?”小遥立刻会意,转了身便去衣柜里翻找了,我没有等她,先一步出了门。

    烟火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散场了,隐隐能听到,从落霞殿的方向传来若有似无的靡靡乐声,叹了口气,我轻手轻脚地将德妃的房门推开,画竹画柳两个丫头这些天来的确是十分辛苦,这会儿显然也支持不住了,皆是坐在桌边手拄着下巴打瞌睡。

    小遥抱了几床被子进了屋,看见两个打瞌睡的丫头,和我对视了一下,我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叫醒二人。小遥明白过来,点点头,抱着被褥先进了帷帐内,我到外间的衣柜里拿了两件衣裳,瞧样式似乎是她们二人的,便轻轻给她们披在肩上。

    再进帷帐时,小遥已经将美人塌上铺了厚厚的两床被褥,还将一条叠好的锦被搁在榻上,别说,光是瞧着,我就觉得睡意浓浓了。压低声,我道:“小遥,回去睡吧,你家小姐我也要睡了。”说着还摆了摆手作出赶人的架势。小遥看了看我,看了看睡得正沉的德妃,又看了看被铺的很厚实的贵妃榻,终于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听见外头几不可闻的关门声,确定小遥是出去了,我才搬了小凳又坐在德妃床边,将她的被角掖了掖,又替她理了理站在唇边的几丝乱发。如豆的烛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亮,烛光里,德妃苍白的面色似乎生动了一些,看着忽明忽暗的她的脸,我突然十分怀念初次见她时,她发髻高梳,眼角带笑的模样,对了,我记得,那时她戴了一对儿泪珠般的耳坠子,让人印象特别深刻。

    记得那时,我是很提防她的,也有些怕她。打从一开始,我的心思她便猜得准准的,她时常说些话来吓我唬我,待我紧张起来了又安抚我。呃,这么说来,我突然有些明白,容成聿那猫玩老鼠般的恶劣性子是哪里来的了,原来,竟是从德妃那里学来的,还真是深得“亲传”,这么想着,我不由的牵了牵嘴角,却发现自己笑得很有些苦涩。

    守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我觉得有些撑不住了,上下眼皮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于是便缩进了贵妃榻里。裹着暖哄哄的锦被,眼才合上没多久,便睡着了去。看来,我是真的有些乏了。

    第二日睁眼时,德妃正躺在床上望着我,眼神充满宠溺,“醒了,月丫头”,声音哑哑的,德妃微微笑着。我忙翻身起来,哎呀我的天,昨个睡得太香甜了,这一睁眼竟这么晚了。正打算问德妃有没有服药,小遥已经挑了帘子进来,手中正托着一碗汤药。

    “小姐你醒了啊,今儿娘娘醒得早,见你睡的香,便嘱咐我们莫闹醒了你。娘娘已经用过早膳了,小姐要不要吃点,伙房还温着粥。”我起身接过小遥手上的汤药:“我不饿,不必准备了。画竹和画柳呢?”舀了一勺药,吹得温些了递到德妃唇边,我问。

    “画竹画柳去晒被褥了,今儿阳光很好”,我点点头,正要再舀第二勺,突然听见帷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画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娘,郡主,祀王爷和李呃祀王妃来拜访了,这会儿正在前厅坐等呢!”

    闻言,我先是一惊,很快又想明白了缘由。按说,新媳妇嫁来的第一个早上是要给公婆敬茶的,德妃虽说不是正宫皇后,却也是名正言顺的正一品德妃,他们过来敬一杯茶倒也没什么错。只是,现在德妃病得这么重,说话都耗力气,哪有精神招待他们?不行,一定不能让德妃为了这样的事白白耗费气力,想了想,我对德妃道:“娘娘,你好生休息,月儿去前厅招待祀王爷和祀王妃。”

    说着,我便将手里的药碗递到了小遥手里,德妃望着我,似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月丫头,这恐怕……”“娘娘放心,月儿知道分寸,娘娘还是安心养病吧,莫要劳神,月儿去去就回”,说完,我便挑了帷帐出去。

    赶到前厅时,祀王和李思韵正坐在主坐下首的两个座位上,瞧见我进来,祀王忙起了身对我道:“月、容月郡主……”我快步走上前,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福了福身道:“祀王爷,祀王妃”。一旁的李思韵也走了过来,面色不怎么好看地回了我一礼。

    “王爷王妃请坐”,我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二人又在方才的座位上坐下,自己在主坐下首的另一边坐下,与他们正向对。不待我开口,李思韵先抢道:“容月郡主,德妃娘娘,呃,母妃呢?怎的只有你一人过来了?本宫与我家王爷此番特来给母妃敬茶,母妃莫不是有事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