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改嗣
……
刘焉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身体的疼痛令他无法入睡,甚至疼到最后,他渐渐的都失去了对身体的感觉。
榻旁放着几个铜盆,铜盆里装的清水都已经被血水染红。
这一切仿佛都在映照着,他已经命不久矣。
想自己平黄巾、力荐汉帝刘宏恢复州牧制度,孤身入西川,数年间就平息益州刺史郄俭在益州大肆敛财所遗留下的问题,又派遣张鲁攻占益州,平定贾龙等人的叛乱,名列天下有数的诸侯之一。
但往日那么英勇的自己,却只能躺在榻上默默等死。
时事之悲,莫过于此呀。
刘焉不怕死,但他怕的是自己死后,益州基业会分崩离析,自己的家人会性命不保,沦为他人阶下之囚。
所以就算要死,在死之前,他也要把后事安排好。
他刚才急忙召见了重臣赵韪、庞羲、吴懿等,对他们言及益州后继之主为刘璋。
本来继主之事要当众宣布,这样才能避免后期可能存在的权位之争,但他伤的太重了,怕自己撑不住。
毕竟汇集益州群臣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他提前对几位重臣通了气。
若是自己等不到益州臣属到来的那一刻,他们就替自己当众宣布遗命,为了以防万一,自己还特地手书了一份遗命。
现在的他,躺在榻上强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其他臣属到来。
只是没想到的是,在刚才言及继任人选时,庞羲、吴懿会一致推荐三郎....
想起那个与自己颇为相像的儿子,刘焉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三郎是不错,但如今益州需要的是守成之主,季玉进取不足,守成却是良选。
因此他没有接受庞羲、吴懿的推荐,而是选择了刘璋。
想来自己的这番选择,不会有错吧。
“要是茂安在就好了。”
“可惜再也不能和茂安一起马踏敌营了。”
想起那位英姿勃发,腹有良谋的好兄弟,刘焉心中又是一阵愁苦。
这是早期刘焉平定益州叛乱时,张松对刘焉、董扶二人的赞许,只不过这样的盛事恐怕以后会成为绝响。
正在刘焉缅怀往事间,却被一声带着哭声的声音惊醒,
“夫君!”
这声声音对刘焉来说再是熟悉不过,他睁开双眼,看到了榻边泪如雨下的费氏。
见到费氏到来,刘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费氏快一步轻轻压在榻上。
费氏用双手轻轻抚摸着刘焉包扎起来的胸口,看着包着胸口的白布被鲜血染红,看着榻旁装满血水的铜盆,几近崩溃。
“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刚才我在的时候还没有的,现在怎么.....”
费氏越说越手足无措,只是眼泪不停的流。
刘焉强忍痛楚,笑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屋内的校尉孙骜等人见状,眼中尽皆露出悲切之意。
费氏不是养在深闺的妇人,壮年丧父的她也经历过许多苦难,心志之坚,不输一般男儿。伤心难过是不可避免的,但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让自己强忍住眼泪,看着眼前让她引以为傲的夫君,轻轻问道,“夫君可是嘱托后事了?”
刘焉听了也不惊讶,他刚才召校尉等人并不是隐秘,费氏知道并不奇怪。
因此他说道,“吾已决意令季玉继承益州了......”
刘焉还未说完,便被费氏劝道,“季玉非良主。”
刘焉诧异,“夫人何出此言?”
“季玉虽素有智谋,懂得任人,但其为人心性温和、暗弱,非为良主。”
“今年初,李傕、郭汜二人欲让夫君派遣子嗣入朝相伴陛下,此事被夫君严厉拒绝,
但季玉却建议汝以三郎为质,这样能避免惹怒李傕、郭汜等人,心性之薄凉、暗弱可见一斑,三郎皆可是其骨肉兄弟呀。”
刘焉听后眉头紧皱,当日因为这事他还斥责了刘璋一番,今日费氏旧事重提,让其心中更为疑虑。
只是他还是为刘璋辩解道,“季玉当日只是以大局为重。”
夫妻相伴多年,费氏知道刘焉已经有所动摇了,她言道,“若来日大局需要,难道你想看到季玉牺牲手足吗?夫君,当日汝看天下大乱,孤身入西川,为的是什么呢?”
费氏的两句话就像晨钟暮鼓般击在刘焉心头。
刘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这时又想起了吴懿刚才对其说的话,“三公子英睿果决,体怀英气,有乃父之烈,必能承君侯之志,护我益州!”
刘焉是个果断的人,季玉是其一手带大的,为人秉性如何他再是清楚不过。
同样的,刘瑁的秉性他也很清楚。
刘瑁性格虽然有时冲动了点,但是他跟自己一般,重情义,对骨肉亲情看的很重。
方才立嗣时他只想到刘璋是守成之主,更适合如今的益州,但如今经费氏一点醒,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现实。
立刘瑁,兄弟可能皆存,立刘璋,将来可能会有兄弟阋墙之事。
一想到这些,刘焉的心就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一生前后行意,于心未曾有所负也。
但若真有那一天,假令死后有灵,祖宗若问其,“何以骨肉相残”,他将何辞以答呢?
想到这些,刘焉又趴在榻上猛地咳嗽了起来。
这一下惊得费氏急忙上前为刘焉顺气,刘焉此时却充满了力气,
他推开费氏和孙骜,用手猛击榻边,朝着孙骜喊道,“快,快去把庞羲、赵韪等人追回来,快去把孤的遗命追回来!”
孙骜跟随刘焉多年,年少时就跟随刘焉举义兵讨伐黄巾,后又跟随刘焉,以校尉统领刘焉亲卫,是极为信重之人。
此时的他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刚才刘焉遗命给赵韪等人后,就让他们召群臣来,现在刚走不久。
他领命后礼都来不及拜,直接冲了出去。
刘焉这时已经止住咳嗽,他急忙让费氏准备笔墨,现在的他随时可能死去,他要重写遗命,以备万一。
费氏见刘焉身受重伤还要忍着疼痛如此,眼泪又下来了,刘焉见状用手轻轻拭去费氏的眼泪,温柔的说道,“不怕不怕,某还在!”
不一会儿,刘焉就将新的遗命写好,压在软枕下,而后躺在榻上继续闭目养神。
费氏则静静陪伴在一旁,不发一语。
益州的新任之主本来已经定好,此时却临时改变,这一切来得及吗?
而此时,刘焉屋外正慢慢汇聚着越来越多的精锐士卒,他们都是刘焉亲兵,将刘焉房屋保护的水泼不进,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