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汉高祖

第388章 天无二日

    法家四派聚集在一起,就差点将宣室殿给吵翻了。

    而太学里则是聚集了天下诸多学者大家。

    这些人里,什么学派都能找的到,而太学里的争吵,也可以想象是达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当初齐国的稷下学宫,连荀子都压不住诸派之争,如今要让浮丘伯效仿他的老师去压制诸派,这就有点难为人了。

    好在,他们的争吵也只是停留在口舌之辩上,不敢将事情闹大,毕竟,还有个法家法派的虎视眈眈,就等着拿这些来刷一遍声望,这些人都是海内有名的大家,徒子徒孙无数,虽然刷起来可能比不上太子这种程度,但是也比刷其他人要更有影响力,这对张释之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浮丘伯召集了数个大家,聚集在他的书房之内。

    浮丘伯虽然是儒家的大佬,毕竟还有着太学的加成,这些大家里哪怕是厌恶他的那些人,也不能不给面子,大家都知道,这厮跟陛下走得近,若是得罪了他,他在陛下那里说几句坏话,那就有他们受得了。

    浮丘伯还算是知礼的,他并没有亲自下场参与这些辩论,顶多是给陛下站过场子,而他对这些大家们也很客气,哪怕是对墨家,农家,他也能做到和气对待,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来打压他们。

    众人注意到,在浮丘伯的身边,还坐着一位陌生的文士,年纪不大,看起来倒像是庙堂的官员。

    浮丘伯介绍道:“这位司马君,官居太史,陛下知道诸君在太学争辩,特意派遣他来记录辩论之言行...”

    众人听到这,也不再板着脸,与司马喜相见。

    正如刘长所说的那样,这些人不是那么的惧怕武力威胁,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名声,乃至自己学派的利益,而司马喜前来,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啊,这说明他们的事情获得了陛下的认可,已经达到了可以被记录下来给后人观看的程度。

    这不但对他们的名声有用,从大方向来看,更是对学派大有用处的事情。

    若是能当着司马喜的面来击败其他学派,那后人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该去学哪个学派了。

    因此,除却农家的几个倔人,其他学派的大家对他还都算是比较客气。

    司马喜找准了时候,看向了浮丘伯,说道:“其实,我这次前来,也不只是为了记录这件事,太史负责整理皇宫典籍,陛下听闻群贤前来长安,心里大喜,便派我前来,想要前来询问各位大贤,若是家中有藏书,可以借给我来进行抄写,这是造福天下的好事....”

    浮丘伯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我正好有几本藏书,请您拿去临摹...抄写完毕后可以还给我。”

    “多谢浮丘公!!”

    司马喜急忙拜谢,说道:“陛下求书的事情,是可以记录在史书上的大事,后人定然会效仿您的德行。”

    两人在这里演了起来,在座的大家们心如明镜,没有一个傻的。

    他们哪里不知道司马喜的意图,浮丘伯那是什么人啊,整日将陛下挂在嘴边吹捧的人,怎么可能还有藏书没有献给陛下呢?他平日里都是恨不得自己写书去献给陛下的,而结合司马喜方才的言语,这是在许以好处啊。

    此刻只要献书,就能收获好名声,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不少人也沉思了起来,在想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

    书籍对很多大族,乃至大家来说,都是最核心的传承,靠着这些书籍,他们才能保证自己家族和学派的昌盛,说起来,先秦有很多学派的灭亡,也怪不了别人,藏私之风盛行,师父对弟子都不能全力教导,留着最核心的东西,一直带到了墓葬之中,最后弄得现代人挖出来的典籍都比古代人所知道的多。

    而对于大家族来说,这就是他们通往仕途的保证,是保证自己家族竞争力的核心。

    当然是不肯那么轻易交出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伏生笑着站起身来,他认真的说道:“司马君,我阿父那里有一本《尚书》,只是,有些丢失的内容,是只有我阿父才知道的,才懂得正确注释的...我阿父已到百岁,无法赶路,而我们才疏学浅,不足以明白他的学问....书的抄写版在我这里,可并不详细,若是司马君愿意,可以派人前往我家让我阿父将口传的部分告知...”

    司马喜没有想到,这人怎么好说话。

    “这件事,您就可以做出决定吗?”

    “哈哈哈,我前来的时候,我阿父就曾拉着我的手,要我将这本书献给帝尧....”

    “帝尧??”

    伏生笑着说道:“司马君有所不知,我阿父虽年迈,却好天下之事,他曾说: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唯尧乎?”

    司马喜大惊,即刻就要拿出笔墨,却又忍住,将这句话记了下来,随即说道:“我明白了,多谢!”

    在座的大家都有些震惊,这就献出去了?难不成这厮也是在演??不像啊??

    伏生开了个头,也带动了三四人,主动要求献书。

    司马喜很激动,这些人的藏书,果真都是一些失传的,司马喜向往许久,却不曾见过的珍品。

    司马喜颤抖着手,一一拜谢这些人。

    而其余之众,此刻就沉默着,好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司马喜终究是拉不下脸去恐吓这些人,他的职业素养无法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浮丘伯看着众人,大概是看出了司马喜的难堪,笑着说道;“今日有贤人献书,更有伏公之言,司马君回去之后,可莫要忘了记录啊....请您记上,某年某时,我们这些人聚集在太学里,商谈学问。有我,伏生,曾生,黄生,毛君几个人献出了自己的书。”

    这话一出,那几个大家脸色顿时就黑了。

    好你个浮丘伯啊!

    若是如此记录,后人一看,那成何体统啊,指名道姓的十几个名人聚集在一起,然后其中有五个名人献书,那其他人呢??

    这不是坑人吗?

    “且不急....我家里其实也有藏书....”

    司马喜感激的看着浮丘伯,随即急忙拜谢这位要献书的大家。

    浮丘伯笑呵呵的,又说道:“正好,今日看到我儒家献出的书最多,这足以证明儒家才是真正心怀天下的学派啊,请司马君回去后如实告知陛下,我儒家献书八部,可见对陛下之忠心,吾等愿为社稷之伟业献力!!”

    一听这话,黄老顿时就坐不住了。

    浮丘伯再一次证明,无论任何事情,当他开始出现了内卷的趋势之后,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家里还有些藏书...黄老献书共计十一部,请司马君如实禀告陛下!”

    “呵呵,我忽然想起了,我兄长家里还有三部书!”

    这一刻,司马喜不再唯唯诺诺的去借书,而是这些人围绕在司马喜的身边,开始推销着自己家的藏书,好在这些都是大家,并非是豪族,若是豪族,大概是不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名声,或者是学派的名声。不过,豪族的书,皇宫也收藏了不少,这都是牢狱内的某位大臣的功劳,司马喜非常的开心,一一感谢。

    浮丘伯则是继续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坐在下方的伏生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敬佩。

    别的不说,就说这教弟子,荀子在这方面的本事当真是一绝啊,你看他教出来的这些人,就一个比一个有学问,一个比一个厉害。

    “多谢浮丘公!多谢!!”

    司马喜是彻底对这位老头改观了,在先前,司马喜总是觉得,这个老头没有道德底线,一味的吹嘘陛下,没有气节。

    可今天,这位老爷子总算是让司马喜明白了,什么叫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看到司马喜那恭敬的模样,浮丘伯只是笑了笑,说道:“陛下要做的,是功在千秋的伟业,我又怎么敢不为陛下效力呢?”

    司马喜这才想起了什么,看着一旁还没有离开的伏生的手。

    “您的阿父真的说过那样的话吗?”

    这句话一出来,伏生就有些不开心了,“您以为我是阿谀奉承,为了邀名就编排自己阿父的人吗?”

    司马喜急忙道歉,说道:“我向来敬重伏公,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伏生这才说道:“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他从前不曾评价过他人,我也很好奇,也曾询问他,怎么会对陛下有这么高的评价呢?”

    “阿父说:他坐在车上去看望隔壁城池的好友,一路上常常能听到孩童嬉笑的声音。”

    “这是个什么回答呢?”

    司马喜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他即刻看向了浮丘伯,问道:“您与伏公都是有名的大儒,您可以为我们解惑吗?”

    浮丘伯沉思了会,笑着抚摸起那长长的胡须。

    “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君王呢?”

    司马喜沉默了片刻,说道;“比德于玉之忠焉。”

    像这句话,若是让刘长或者长安的群贤们来听,大概率是到下辈子都听不懂的。

    可浮丘伯和伏生顿时就明白了司马喜的意思,这是子贡跟孔子的一段对话,孔子说君子比德于玉焉,其中提到了忠,而孔子对此的解释是: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

    瑕不掩瑜,这就是司马喜对刘长作为君王的评价了。

    浮丘伯笑着说道:“你们不知道当初的事情,故而不明白伏公为什么要这么说....当初各国征战的时候,连年都会抓人去服徭役,土地的税赋很重,百姓们耕作了一年,却连糊口的粮食都留不下,到处多是饿死的百姓,连年的战争使得十室九空,百里无人烟...”

    “在后来,秦国开始治理天下,他们不许百姓随意出门,百姓们像牲畜那样,只能在房屋与耕地之间来往,昼夜不休,各地都看不到什么老人....孩子们没有衣裳穿,饿的整日啼哭....当下,伏公可以坐在车上,晃悠悠的通过城门,随意前往想去的地方,不受限制,他的老友都还健在,一路上还能看到孩子们嬉笑玩闹....这难道不就是尧舜那样的君王治下的盛世吗?”

    司马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在从这里回去之后,司马喜就拿起了笔,思索了许久,方才写道:“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

    .......

    “什么??帝尧??”

    “这是个贤人啊!!”

    刘长变得有些激动,他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位伏生...不,伏公在哪里啊?让他迅速前来见朕!”

    司马喜无奈的说道:“陛下,此人已近百岁,怎么能驾车前来长安呢?”

    刘长更是惊讶了,“原来是大汉的祥瑞,难怪能如此仗义执言!”

    司马喜随即又将伏公儿子的话如实的告知了刘长,听到要派人去求学,刘长自然是当仁不让。

    “这样吧,让朕去吧!”

    “朕身为荀子的徒孙,跟着他学习尚书,也不算是辜负他的才学了!”

    司马喜大惊失色,“陛下!不可啊!!”

    “嗯??怎么了?”

    司马喜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肯定是不能说实话的,他说道:“陛下,我听闻,尚书甚是枯燥,这一讲学,怕是要学习数个月,且不能做其他的事情,整日坐着读书,臣就担心这样会耽误陛下的大事啊....”

    刘长那被引燃的激情在听到他这句话后,也迅速平息。

    他这辈子最不喜欢上课。

    “这样吧,让袁盎替朕去学!”

    司马喜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陛下,袁盎年少,不知能学到多少,或许可以找一个有高深学问的儒生去学习,如陆公,贾相等人,他们都可以去....”

    “不行,陆公要为朕操办官学的事情,至于贾生,贾生以后是要给朕当相的,他学这些做什么?何况,他去找伏公读书了,那赵国的事情怎么办?让赵王来处置吗?那岂不是要亡国?”

    “可是陛下...袁盎毕竟年少啊,伏公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若是袁盎学不会,那这岂不是....”

    “朕说了,就让袁盎去!他有这个本事!”

    “可是陛下.....”

    “放肆!你知道蒯彻是怎么死的吗?!”

    司马喜一愣,认真的摇着头,“臣不知道。”

    “他就是在朕下达命令后不断的出口劝阻,被朕所烹杀的!你当以史为鉴!”

    就在司马喜帮着给刘长收集典籍的时候,雍娥终于也迎来了临盆之日。

    尽管已经经历了两次,刘长还是显得有些着急。

    只因为雍娥这叫声无比的凄惨。

    听的刘长都忍不住的手抖。

    大概是知道刘长紧张,樊卿一直都在安慰着他,让他不要担心。

    随着一声啼哭,刘长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很快,宫女便出来,请陛下进去。

    刘长匆匆走进了殿内,就看到两个宫女,各自抱着一个孩子,脸色格外的紧张不安。

    “陛...陛下...是同产孪生子。”

    “啊??男的?还是两个男的??”

    刘长苦着脸,还是上前,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樊卿此刻却目瞪口呆,担忧的看了看内屋。宫女在此刻却堵住了外面的门,只是片刻之后,就有太医令匆匆赶来,脸色同样很严肃,双手甚至还在颤抖,夏无且看了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一眼,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看着他们那严肃的脸,那紧张的氛围,刘长很是纳闷。

    “这是做什么?”

    “雍娥呢?她人怎么样?”

    “陛下不必担心,雍妃很好...只是....”

    夏无且让众人离开,自己低声说道:“陛下,双生子乃大凶之兆也!”

    “若一子一女还好,双子,这是阴阳不均,双生为阴,定然是妨碍江山社稷,也会对其父母不利...天降双星,二子存....”

    “砰~~~”

    夏无且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好在,刘长并没有用拳头,只是推了他一把,若是用拳,只怕夏无且现在就没了。

    他被摔在地上,又匆匆爬起来,“隐一也可...”

    “放屁!”

    “两个儿子一同出生,就能扰乱朕的江山?还能妨碍江山社稷?朕有百万披甲之士,谁能妨朕?!”

    “来人啊,去将尚方府里的那个几个方士找来!!!”

    刘长让宫女带着孩子去休息,又让曹姝和樊卿去陪雍娥,自己却等待了起来。

    很快,以公孙臣为首的一群方士出现在了刘长的面前。

    刘长板着脸,冷冷的看着他们,大声询问道:“朕的妃子生下双子,这意味着什么呢?!是凶还是吉?!”

    这一群方士被甲士们强行带到了这里,此刻听到刘长的询问,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人正要开口呢,公孙臣一把将他拽住,惊喜的说道:“陛下!喜!这是大喜啊!!”

    “哦?有贼人说什么妨碍社稷,你怎么说是吉利呢?”

    “陛下,往日里,天下无二圣,故而双生子不祥,只能存一....”

    “可如今,大汉是有两位圣天子啊...太上皇功德盖世,陛下更甚之,天降双子,天下有二圣,这不就是上苍在奖赏兄弟和睦德盛世吗?陛下乃阳,太上皇更是如此,先前的大汉,有二阳,如今有二阴,这是阴阳互补,乃是全天下的幸事!恭贺陛下!恭贺陛下!!”

    公孙臣最开始还有些哆嗦,结巴,可越说越流畅,语气也逐渐变得鉴定,连他自己都相信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听到他的解释,刘长哈哈大笑。

    “很好,有此祥瑞,当普天同庆!”

    ps: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最早将双生子当成不吉祥的准确出处似乎是来自两汉,这之前大概就已经有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达到要存一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