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夜。

    缄默的窗户透着光，昏暗的卧室里青烟缭绕，发光的电脑显示器照亮了一张年轻而轮廓深刻的脸。

    甄强眼圈浓重，看上去道行不浅的模样，他左手夹烟摩挲着下巴稀碎的胡茬，眼中微光闪动，等待屏幕对面的回复。

    信息跳动，一行文字收入眼底，甄强细细品读其中的信息，抬手叼起烟，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着打字。

    回复的人是一名“患者”，而他是一名“医生”…

    “放松一点，别太担心，心变一般不具有传染性，而且只是怀疑…”

    “你现在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去安全局做个报备，记得一定要和朋友亲人多沟通，别让心里太压抑。”

    字眼里传达着关切，甄强抿着嘴唇，一如诊疗中般严谨。

    信息沿网络发送，过了一会，对面回了个笑脸，不复最初的沉重，“谢谢你，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甄强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笑容温馨。

    “不客气，照顾好自己。”

    “有什么情况都可以跟我说，还要一会才会天亮，休息一下吧。”

    “嗯！你也快休息！”

    一个挥手的图标，一个微笑的表情，结束了持续一夜的谈话。

    看到软件上用户的头像变灰，甄强关上窗口，放下烟长出了一口气。

    他又为一个心变症患者提供了些许帮助，希望能帮他/她稍微延缓一下异变吧。

    嘴唇微微张开的笑了笑，甄强将双手垫在头上，在座椅上静靠了一会，然后起身伸手，拿起了一只药瓶。

    扭开瓶盖，倒出里面白色的药片，合着手边凉了的枸杞菊花茶吞下去，他再次祈祷药能管用。

    生活总是充满了不期，是的，给别人出意见的“医生”，也病了…

    甄强同样发生了异变，只是他的症状和常人太不一样。

    这一切得从几个月前说起，那时甄强刚过22岁，是一名从“泛太合众联邦”，中天邦，苏户州高等职级学院毕业的一名心理系高材生。

    毕业后他成为了一名联邦心理医生，在一家综合健康公司过上了按班出诊的职业生活。

    这本是令人羡慕的舒适宽裕职业，可甄强很快厌倦了。

    他厌倦了每天机械的工作，厌倦了用公式化的微笑面对患者，把排列好的题目给他们测试，再用背诵下来的文案苍白的安慰他们，最后发下一瓶瓶昂贵的药丸。

    这是无意义的的治疗，看着那些阴暗的脸，甄强冒出了这个想法。他想真正帮助那些病人，化解他们的痛苦。

    可他供职的公司并不允许员工做“出格”的行为，因为每一个心理疾病患者，都有突发“心变”的可能。

    根据官方资料公布，自十年前联邦半岛邦的某个“邪恶组织”向天空发射了最初的异变源开始，全世界的人类便陷入了心灵异变的危机。

    即使现在每个城市都建立了抑制器，抵抗被称为“以太波动”的心灵干扰，但依旧会有部分心理问题严重的人类被影响，异化突变为可怕的“心变体”。

    如今，每一个心理疾病患者都被当作了潜在的炸弹，公司很担心职员的个人行为会将“炸弹”提前引爆，影响企业声誉，因此禁止了员工的任何主观行为。

    这是不可逾越的禁令，但或许是刚出象牙塔，还坚持着什么理想信念，甄强明知后果严重，却依旧偷偷开始了对患者的尝试诊疗。

    他的行动取得了效果！部分患者开始恢复正常。

    但这一切很快被公司知道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甄强被取消医师资格，强制进行了解职。

    尽管甄强拿出结果为自己辩白，但管理层其实并不在乎医生的治疗有没有效果，他们要求的是稳定，所以开除特立独行者理所当然。

    就这样，甄强失业回家，当起了“键盘心理医生”，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叮！宿主今天也没有好好休息呢，这样做可不利于身体健康哦。”自称是“最强无敌变强系统”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这便是甄强的病。

    被开除后，他的脑子里从模糊到清晰，逐渐出现了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它“叮叮”的诱惑着他，要给他超越凡人的力量。

    甄强最初茫然，然后心生恐惧，联邦的教育让每一个公民都知道，“异常”极度危险！

    所以对“系统”的话，甄强从来没有回应，他曾犹豫过要不要去安全局上报，但那些可怕的小道传闻让他打消了念头，窝在家中自我治疗。

    以目前的迹象看，只要他不答应，暂时就是安全的，只是时间证明了药物对这种“异常”似乎没有效果。

    再次点燃一根烟，甄强默默起身来到窗户旁，打开玻璃放入清凉的空气。

    凌晨的颜色涌了进来，将他浸没在一片灰蓝中。

    窗边人影孤立，看着窗外城市宁静的灯火，甄强指间夹着一根“别金花”，一点红芒闪动，等待黎明。

    “宿主还没想明白吗？”系统又是一本正经的诱惑，它的声音中性至极，分辨不出半点性别朝向，“你就不想试试嘛？拥有‘打破现状的力量’，只要你同意，变强真的很快~！”

    依旧是沉默，甄强目视远方，看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他的眼睛是橘黄色，非常的特别，有人说，他好像把朝霞永远印在了眼里。

    “是没有需要的理由吗？”

    系统发出笑声，但甄强好似充耳未闻，他眺望逐渐迎来黎明的城市，远方一座高大纤细的白色抑制塔在大楼中鹤立鸡群，撑开一片青天。

    灿烂的霞光渐渐穿过世界的曲面，映出一片辉煌，橘黄、霞红、亮金，天光照射下，城市天际线处，被阻拦的“太波”痕迹如同夕阳下河面粼粼的波光。

    每一次日出都是一次新生，某个文艺作家这么说道，光明抚面，甄强回顾自己的生活，觉得说的有理。

    所以他要下楼吃饭。

    麻利的穿上鞋和外套离开房间，顺便看了门口的信箱，没有寄来的邮件，资历上有一份解职报告在，新工作并不好找。

    甄强轻叹一口气，向下走了122级台阶，从狭窄的楼梯走向公寓外的街道。

    一出大门，喧嚣便立刻灌入了耳中，卖菜声，汽车鸣笛声，呼啸而过的悬浮机，还有路边的打折促销，人群来来往往，奔向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

    甄强脚步轻漫，沿着这条五光十色的街道，轻车熟路的走向常去的早餐摊，开口点了自己常吃的饭。

    “老板，两个茶鸡蛋，两张卷饼，一根鸡柳，一碗糯米饭，再来杯豆浆。”

    “好勒。”人过中年的老板热情应道，手脚麻利的从卤锅里捞鸡蛋，“甄哥儿又起这么早啊。”

    老板有点口音，是外城人，圆胖的脸上总挂着笑容，他有个漂亮老婆和可爱的女儿，一直很幸福的忙碌着。

    “夜里总是睡不着。”甄强点点头，娴熟的自己夹来了卷饼。

    他将鸡柳裹在两张饼中间，拔出签子一口咬下去，让劲道和香嫩塞满口腔。

    美食充盈了肠胃，血糖的上升让心情也好了起来。

    “年轻人有烦恼？”舀舀豆浆正好卖完，老板便给甄强现磨。

    “谁能没烦恼呢，连茜茜也会嘟着嘴不是吗？”

    甄强看向睡眼朦胧，被妈妈按着梳头的店主女儿茜茜，小姑娘正瘪着嘴被迫背书上的诗词。

    “茜茜不想上学…”小姑娘听到甄强的议论，委屈巴巴的说，但立刻被妈妈教训了。

    “不上学，将来跟你爸一样起早贪黑。”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捏住女儿的小脸，撇嘴说道。

    茜茜却很高兴，瞪大了眼睛，“茜茜想跟爸爸一样！”

    “哈哈！”

    小孩子的天真总能挫败大人的现实，茜茜的童真发言，让摊子到店里的食客都笑了起来。

    甄强也笑了，看旁边对女儿满脸宠溺的老板将豆浆磨好。

    “给，甄哥儿，这顿算我请你。”

    一会儿老板递来了热乎的豆浆，对甄强露出朴实的笑容，“年轻人都是大好的年华，没什么看不开的，祝你早点找到工作。”

    甄强的手顿了顿，他橘黄的眼睛看向老板，沉默了一秒，最终接过了豆浆。

    “谢谢。”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