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光明

第三章 病态的世界

    果然,没等我惬意多久,窗外便有道极昼的闪电划过天际,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重似轰炸般的闷雷炸响。

    只一瞬间,甚至不给人一息反应的时间,那场倾盆地雨便携着阴冷寒风又一次宣泄在这片大地上,以雷霆万钧之势拍打在玻璃上,连续的轰鸣似是魔鬼新一场伟大的阴谋盛大的交响乐开始的前奏。

    “轰!!!”又是一道闷雷炸响,无边的黑暗里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猛然睁开眼时,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忘记了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眼角还留有未干的泪痕,鼻里满强烈的酸楚,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我,久久不能散去。

    那种情绪不知从何而来,似乎我欠了这世界一些眼泪,就该在此刻偿还。

    那梦一开始就只有一只灰鹭昂着高贵的头颅,眼神里流露出可见的孤傲,就这样孤零零地立在海边,周围是一片孤寂、荒凉,空荡荡的,海上、海里也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海面因灰鹭的踩踏不断荡起波纹回路。

    只是看着,我貌似也能感觉到这灰鹭的孤独,寂寞。

    它想走,不想一直待在这个荒凉的海边,想离开这片孤独的领域,便振翅飞了起来。

    却没想到,它飞得越高,这海也就越大,它飞得越远,这还也就越广,不管它飞多高多远,海变大的速度总是快过它飞的速度,当它飞累了,降落停在海边,又变成了原来的大小,似乎它永远都飞不出这片海……

    那梦里就这么一个画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难过,就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还是重要的人。

    大脑被洗刷过似的只留下一片白茫茫地寂寥空间,那根由无数神经团结运作组合而成的经仿佛也消失了。

    可是我早就已经没有亲人了,也没有什么所谓重要的事与重要的人。名誉,财富,权力,未来,我的一切都在那场不该打响的战争中失去了。

    而我……只是一个靠着别人庇护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卑贱小人罢了。除了自己我早已一无所有了,又有什么能影响我呢?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前进的可能,也没有任何前进的意义,我的鸵鸟头已经栽进低的不能再低的下水道里去了。

    所以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想死一样安安静静的躺着,像条不想翻身的咸鱼一样可悲。

    其实死真的就像那魔鬼说的一样,只不过是怀着勇敢的心去迎接一场长眠罢了,并有没什么可怕的。

    一个人孤独的活着才痛苦,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又没什么可以期待的,懊悔曾经的选择,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

    “推开那扇门!前往那个诸王相争的战场咆哮!王与王的战争只有用淋漓地鲜血与炽热的生命才能终结!”突然,我的大脑隐隐作痛,耳边响起魔鬼的声音,脑海里那个白茫茫地寂寥空间也有色彩涌出,我似乎想起了点什么。

    像是那狡猾地魔鬼也心痛我的遭遇,赐予我一点他仅剩的怜悯。

    我的店里只有三扇门,一扇是自由进出店内的门,另一扇则是进我那堆满垃圾的房间的门,最后一扇则是一扇被画出来的门,也就是小孩推开的那扇。

    值得一提,那扇门是我画的,是鬼斧神工的造物,是一扇活的门。可惜那是我未参与那场战争前画的,幸存后我就失去了有关它的一切记忆。

    而现在,在魔鬼的引导下,我记起了一切。那是一扇只能从外部打开,无法从内部正常打开的门,是通往魔鬼所说的天堂与地狱之间那个战场的门。

    而无法从内部正常打开的原因是,打开的要求极为苛刻——得是那个战场某片土地唯一的存活者,打败诸王,成为诸王之上唯一的王,战至这扇门再度出现。或许一秒,或许百年……

    背水一战是王最后的绝择,是将经长眠与不愿长眠的王的唯一机会,每一位进入的王都将再度燃起王的意志,张牙舞爪展现出属于王的最强姿态,存活下来的王会吞噬掉那些败亡逆臣的低贱灵魂与破旧残躯,或将连同败者的野望一并背负,在逆旅的道路上继续伤痕累累地爬,哪怕流尽最后一滴高傲的血,直至迎来下一场长眠……这就是魔鬼所言的高贵血统的天命!

    难违的天命。

    意味着当那小屁孩推开并步入了那扇门,那他身后的安稳退路就会消失,他将孤独一人在那片战场厮杀,孤身奋战到绝望降临,那里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所有人都戴着幅伪善的面具,嘴里飘出的都是十成的谎言,四肢的每个动作都是假动作。

    所有人都该是他的敌人。他要在人畜无害的面孔下像一只野兽般凶狠,要无论日夜时刻提防着可能诞生的危险,要饱受身体与精神的摧残,至死方休。

    我想他是知道的这扇门内所蕴藏的恐怖的。所以他才会像小猫一样委屈着认错,祈求我帮助或带领他躲开孤独与绝望。

    但魔鬼蛮横地占据了我的身子,似奸邪般鼓动着高贵的他,借文字间微不可查的漏洞许诺着他,他也听信了顺耳谗言变得自信起来,从那个卑微低眉的小猫摇身一变,变成了目中炽烈的高贵帝王。

    而帝王是绝不可能因恐惧害怕的,所以他要御驾亲征,身先士卒,步入那扇通往战场的门,刀山火海,纵死不悔!

    我忽然有种巨大的罪恶感,有些自责,有些不安,有些害怕,害怕那小孩在那无力、无助、无望的“三无”战场里会感到孤单,害怕他因孤立无援会不敌那凶神恶煞地孤魂野鬼,害怕他会像初生时那般赤裸裸地死去。

    害怕眼前浮现他蜷曲在战场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的样子,害怕耳边响起他瑟瑟发抖时发出的诅咒声,害怕他诅咒时痛恨的不是鼓动他的魔鬼,而是任由他倒向黑暗的我……哪怕那个战场上已经没有王的存在。

    我开始变得坐立不安,我觉得我该做些什么,比如起身去打开那扇门,要么伸手救回那孩子,哪怕回来看他安静的画那些讨厌的画,要么关上门与他一同战斗,让他不至于太过孤单,让我害怕的一切不至于发生。

    但我又不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去做,因为我只是个卑贱无主见的人,是那个拿着麻烦别着怕碎的拖油瓶,怕……怕不仅救不回他,还会因此搭上自己,做那种愚蠢的牺牲。

    终于我忍不住了,不再抉择,站起身来,我要义无反顾地推开那扇门。“好疼……”可在走到一半时我突然停下了动作,缓缓弯下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真痛啊,真像是胸口上站了一个小人,正举起马来剑似的镰刀狠狠地割着我那跃动的心脏。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双眼也因为疼痛的缘故不断充血,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正慢慢的变红。

    心口传来的剧痛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狠狠倚靠在办公桌上,不知为何,我忽然不受控制地低头看向了空荡荡的房屋中央,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TheHeptagram图案。

    “他做了人见人厌的坏事,犯下了最下流、最可憎的暴行,以及最肮脏的荒淫行为,这对不仅他自己的灵魂有极大危害性,还激怒了神圣的上帝,成为丑闻的源头。他的罪行是绝不可被饶恕的,他是绝对十恶不赦的……也是所有人的公敌……”

    随着心口越来越疼,我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出现,好像是曾经经历过的,又好像不是曾经经历过的。

    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小屁孩,也没有什么魔鬼,更别提什么善恶念的划分,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我自己。

    只是我想起过往的一切,而我却将现实与过往混淆,记不清是现在还是曾经。

    我强忍着疼痛,倚靠着桌子挣扎着站起身来,像个孩子似的踉踉跄跄地行走,一点一点推开了那扇门。

    入眼的却是一片倒灌地黑雾与一座无边无际的血城,黑雾散发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恶臭与绝望气息,哀嚎的孤魂野鬼在上面漂泊着,血城则是血淋淋地,肢体扭曲的怪物在上面肆意奔跑着。

    这就是门后那片充满战争的土地吗?虽然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了许多的出入,但看起来确实十分凶险,大有小屁孩所述的凶神恶煞之意,估计就连我自己都很难幸存下去,更无暇顾及那小孩了吧。

    正想着,如刀扎般的疼痛再度从心头涌上,直奔脑海深处,我挣扎着跪坐。见我虚弱,那黑雾中漂浮起一抹抹幽幽鬼火,血城中也同样涌现一抹抹血色。

    我认的出来,那是鬼怪与妖精的眼睛,是与表面那些游荡的低贱生物截然不同的生物,他们是完整的生物,是王之下的将臣,是王土的子民。

    祂们直勾勾地盯着我,似是盯着此番要狩猎的猎物。

    估计祂们是在忌惮我可能隐藏的力量,或是在商量着该如何分配我的躯体吧,所以才迟迟未出手。

    可悲的是,我不仅疼痛加身,甚至因门被自己不小心带上,就连退路都失去,只能像个布偶娃娃似的任由他们摆布,只能静静等待死亡,等待长眠的到来……

    “吼!”这时,血色深处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似从数万里高空抛落坠入海底掀起无限波澜的深海鱼雷,似远古时代古国深处一经敲击便能响彻诸国涤荡世间的哀钟轰鸣。

    下一秒,海啸般扩散的威严声浪便夹杂着深红的血色从血城中汹涌而出。离得远些那黑雾中的幽幽鬼火在瞬息间熄灭,而离得近些那血城中亮起的血色则是直接被声浪夹杂的深红血色淹没,凐灭,化作了更纯正的血色——血。

    那是何等恐怖的威严,只仅仅被微波席卷,我便昏迷,昏迷前前耳边传来阵阵铁索碰撞的声音,我似是被那什么特殊的东西拉住,将我拽入深红血色当中。

    得救了?还是陷入了另一个恐怖存在的手心?

    我没有任何的喜悦,只觉得在那咆哮响起的瞬间,耳膜的疼痛胜过了心口的疼痛,或是耳膜在经历更恐怖的袭击,又或是心口的小人被那股气息镇压了。总之我比较不出来,已经疼痛的麻木了。

    待我清醒时,耳边与心口的疼痛莫名褪去,睁眼抬头,入眼的却是一尊巨人,一尊完全由残肢躯干和破碎头颅拼合而成的血巨人。

    那血巨人低头,俯视着我,深红的瞳里看不出任何情感,像高高在上的君王俯瞰卑微到尘土里的蝼蚁一样轻蔑,一条条刻印着绝望的锁链深深勒入那他的身体,与他的血肉融合在一起,他的每一节身躯上的头颅都是活的,不断响起亡者不甘的嘶吼,那难以形容的巨大压迫力让我心惊肉跳。

    似乎发现我醒来,他伸出了手,只用两根指节便将我整个身子提起,诡异的指节中又伸出四只残臂,两只孔武有力地抓住我挣扎的双手,两只如铁钳般死死地钳住我的咽喉,几乎要捏碎我的喉骨。

    我更加痛了,可这次的无力感更加了,甚至让我连呻吟宣泄都做不到,脸色因缺氧而渐渐泛白,双眼因苦楚再度充血,视线也逐渐模糊不清,难述的长眠如期而至。

    而那血巨人似乎也意识到我将逝去,挑剔着想要吃个新鲜食物般,钳住我的两臂不再那么用力,抓住我的两根指节抬高,抬至差不多牙口的位置,缓缓张开血盆大口。

    无数头颅组成的牙齿盯着我,似烂鱼血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缓缓像我展露它的锋芒,仿佛只要我落入其中,便会在瞬息间粉身碎骨,融入他们,成为他们的新鲜血脉,成为他们全新的一部分。

    “用实力战胜了绝无可能打败的恶龙与十罪逆臣,成为身负荣耀而归、十里红妆迎娶公主的骑士,却被奸臣怂恿着参与一场绝无可能胜利的战争,从那座无法僭越的至尊宝座上跌落,丢失天下间无可比拟的极致力量,失去并遗忘所该拥有和以拥有的一切,沦落到被低贱的逆臣蚕食,就这样衰败、憋屈的长眠,可不是位曾至高无上的王应得的结局。”那魔鬼的声音又不知从何处响起,有些幸灾乐祸的。

    虽然蛮不高兴的,但他说的却是事实,我是挺期待死亡的,但我多少还是有些不甘的,为这种无法反抗的憋屈死法而不甘。

    要知道哪怕是那场惊天动地的诸王之争都没能夺走我的生命,虽然我仅仅只是那场圣战中残喘的败者,但又怎会于此,又怎能于此长眠。

    也许是这股信念支撑着我,我的体内莫名涌上一股力量,不多,但足以让我能够挣扎着将倔强的头颅抬起,不甘的血红之瞳与巨人那深红之瞳相对。

    “不要!”我与他对视一眼,在我看清他瞳子的那瞬间,他也同样看清了我的瞳子,庞大的身子似难以置信地停顿了片刻,随后体内便突然响起一声极其愤怒的,如王的哀吼。

    血盆大口定格在了半空,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动,那一颗颗头颅变得更加狰狞,停止了无节奏的嘶吼,开始有节奏地咆哮,像是与体内的什么东西在抗衡。

    那一刻,我竟从他这君王级的庞然大物那深红的瞳里看到了一道道漩涡涌动,涌动着如孩子般的悲伤与恐惧。

    “轰!!!”

    突然,耳边又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响起,那巨人面露惊恐,与我同时扭头看去。

    只见空中升起一轮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辉,表面附着的金光如烧天般炽烈,似是为了宣告它这君主的到来般,数以万计的刺眼金光照耀着垂落,一道道金光仿佛一把把利剑般锋利,狠狠斩击在黑雾与血城之上。

    在与黑雾触碰地瞬间将之洞穿,一点点照耀一点点支离破碎,与血城碰撞发出金铁交错的声响,一次次轰鸣一次次磨损,直至开始坍塌,分崩离析。

    血城分崩,血巨人与我便赤裸裸地露在了战场上,那照穿了血城的剑依旧锋利,狠狠劈在血巨人的身上,将其斩的“头破血流”。

    其中一道狠狠劈在了我身上,只一瞬间,我还未来得及看清,那难以言喻的金黄色便取缔了我血液里的红,充斥满我的双眼。

    真痛啊。像是浑身的每一处都有一只恨我入骨地蚁在撕咬着,痛彻心扉。好熟悉的感觉。仿佛我曾经经历过一样。

    究竟是光,还是火?似乎将我点燃。

    “滚开!滚开!都滚开!只要我还未长眠,你们就别想对我的猎物下手!”那个威严咆哮的声音再度从耳边响起,似感应到心爱的玩具将要被抢的小孩,那位远古的王奋力反抗,从逆臣的束缚中挣脱开来,跋涉跨越恒古的时间长河,再度苏醒了过来。

    随即那金黄色的世界中便有一道道漩涡浮现,深红血色从中汹涌而出,再度如海啸般弥漫开来,将那充斥的金黄色分格开来。

    待我再看清时,那血巨人抬起头,愤怒狰狞地吼出声来,深红之瞳中漩涡再次凝聚,随后“双臂”上千万头颅肉眼可见的咬牙切齿,随后“万千臂”同时暴起青筋猛然发力,那勒入骨髓的一条条锁链在巨力的震荡下发出声声巨响。

    如东海岸边那顽皮小儿舞红绫般搅和,掀起千层深红海浪,无数黑色纹路缠绕在锁链之上,散发着属于倒灌黑雾的绝望气息,仿佛他就是黑雾与血城唯一的王,无形间弥漫着一种森然的威严。

    我随着他抬头的方向看去,只见半空中的金黄色光辉里,一位位黄金之瞳内流淌着炽烈到足以吞噬世间一切火焰的王轻蔑俯首,那属于王的熊熊意志在浩瀚的光辉中燃烧着化作成一块块璀璨耀眼的灿金色虚幻铠甲,随着意志笼罩的血城与黑雾构成的元素乱流交相辉映飞向王傲立的躯体,块块着装严丝合缝的与王结合,为王编织出了一套耀金熔岩胃甲。

    恭迎诸王的到来!

    诸王持举左臂,一柄柄由无数如昼般刺目的龙鳞组合拼接成的穿金鎏光神弓在意志中降临,璀璨耀眼的光随着纷乱的元素一同凝聚出那独属于王的专属权柄弓弦。

    只见诸王右臂再一握,一只只流淌着滚烫熔岩的鎏金箭矢如归心游龙般疾射而出,眩眼的绮丽中映射出极光般的锦绣。

    一根根绚烂的骨刺从诸王的圣体脊后突出,王徐徐张开了那祂们似天堂簇拥而来的天使之翼,上面镶嵌着排列整齐的细密鳞角,那皆是属于王的战利品,每一片都有属于它们的名讳,来见证祂们的君临天下!

    “谁似神明?谁才是世界陷入乱世时必会出现引导世人的天使?怀揣慈悲之心,高展翡翠之翼,灼灼番红之发,最美丽最英俊之容姿,无可匹敌之勇猛与无可比拟之威力,对于罪恶的一切抱持着绝对的否定与无情的歼灭,是绝对正义的化身,毫无参杂一丝黑暗。让我们高举火红的十字架,迎接圣赐的恩典。”

    最后披负圣甲手持神兵的诸王在熊熊意志笼罩中将双臂高举过冠,金口微张吐出一个个晦涩的词语,吟唱出一首首圣歌,似在沐浴的圣光中托举起一位位即将完成加冕的神。

    “结伴同行,吃掉整个世界。忘掉一切,开始全新生活。”那血巨人扭过头望了我一眼,嘟囔了两句完全不符合这个场景该说的莫名话,随后瞳孔深处似乎有一团炽热的火焰燃起,像是风雨中不熄的明灯。

    他的身躯膨胀变形,锋利的骨刺突出身体表面,棕灰色的鳞片响亮地扣合起来,巨大的灰翼张开的时候,血色逆着往天空中流动!那个地狱的恶鬼复活了!那个狰狞的暴君重新君临天下!

    熔岩鎏金箭矢闪耀,无数的元素乱流在穿金鎏光神弓上交相编织,诸王那双双璀璨冰冷的竖瞳骤然缩紧,全无怜悯之意,抬臂,搭矢,发力,一件件由双神器构成的恐怖毁灭造物随之诞生。

    这是一场仪式,一场剥夺生命的仪式。由傲立于高天的诸王将借意志之力降下九轮天谴,由规则中的渺小生命俯首跪倒认命般接受神罚,而神为这世界缔造的唯一规则便是在祂之下没有任何生物能活过天谴。

    离地两千米的高天之所,祂们手握权柄,动作变得那么缓慢、强大而又优雅,那一只只鎏金箭矢在绚烂的弦中跃动,仿佛太古的巨龙玄舞于乌云深处。

    一旦脱手,便会如九天神罚般恢宏,便会如黄龙天降般炽盛,便会如灭世红莲般绽放,便是堪比狄奥尼修斯之剑全速运转时发动的王权圣裁,安定蓄势长达数个纪元,只为这一刻狭灭逆臣而发。

    只需一刻,不,只需一瞬,一切此刻在这片战场的生命便会永远熄灭在这片战场上。

    “跑吧,虫子。要多远跑多远。等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再来寻你!”巨人此时散发出的气息比书中记载的地狱恶魔都要恐怖几分,狰狞的血色从躯体间连接的裂缝处流淌蔓延。

    那无边的血城触及后便如被唤醒的巨兽般迅速重铸,无惧地对着高天上神圣的诸王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嘴巴,无边的黑雾从汹涌地倒灌口处落下,为无视规则的狂徒打造出一阶阶从天而降的登天之梯。

    “晨昼呓语,圣火熊烈。高阳余声,圣威长存。黄昏预言,命运挽歌。圣王未眠,长命不惑。王今安在,逆臣休起。”

    金刚怒目的王踏上天梯,睁开那煌煌如大日般灼烈的双目,每一句如嘶吼的话话音落下,脸上的狰狞和怒火便更会盛几分,愤怒狰狞,步步紧逼,直面诸王,同时王的意志如海啸般汹涌而来,也将王的权柄送至。

    那是一杆枪,一杆螺旋的尖枪,枪头至枪身一半染血,一经举起,万臣朝拜。

    它的名讳为朗基努斯,命运之枪。

    诸王不语,唇角微扬,露出春风化雨的笑意,手与弦离,一声声响彻天际的轰鸣再度传来,一只只游龙权柄从天而降。

    巨人也不甘示弱,咆哮一声,身边顿时涌现如利刃般割裂一切的气场,他极力扭动着那不协调的身躯,将手中的朗基努斯投出。

    属于命运的枪声震耳,似在宣告——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王的决定不容反悔!王与王的战争只有用淋漓地鲜血与炽热的生命才能终结!胜存真王,败亡逆臣。

    王威浩荡,非我能及。

    待我从那个白茫茫的世界中苏醒,再睁眼时,汹涌血红与熊熊金光都已褪去,炽烈金光与桀骜诸王也不知何去,高天上倒灌而来的黑雾也在渐渐化作白雾,洁白的云雾在黑色的绝望里旋转,仿佛将那些污秽通通抽干。

    身边吹过弥漫着悲凉的风,呜嚎与号角响彻云霄,残破的王旗傲立于墙隙,王战大抵已经结束,似乎这片战场留下的唯有我脚下这骷髅遍地、黑血残留的残破血城。

    “找吧,找到那通往王座的钥匙。”忽然,我望向了远方,那一刻,我似乎找到了属于王战结局的答案。

    那是血城的正中央,那里孤立着一杆尖枪,枪尖也如血城般沾染着乌血,一个孩子被衣裳似的挂在枪顶,身体随着风吹的律动而微微颤动着,乌红血液从他那被刺穿的心脏缓缓流淌而出。

    枪下,一位位败亡逆臣屈膝跪倒,桀骜的反骨被打断弯曲,被骨刺刺穿牢牢钉在血城表面,化雨的笑意早已淡泊,轻蔑的竖瞳早已暗淡,燃烧的意志早已熄灭,金黄的血液早已流尽。

    “走吧,去拿回属于你的力量。”那魔鬼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在我耳边窃窃私语着。

    我缓步向血城中心走去,心中那个小人像是换了把更锋利的刀具又开始新一轮的工作,割得很痛,是那种痛彻心扉的痛。

    就像一把火烧了自己住了很久的房子,眼睁睁看着那些残骸和土灰飘扬的绝望,哪怕我知道那是我的家,但却也只能认命回不去了。

    那种感觉就是好像失去了些什么,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哪怕孤身一人,你也要用极致的力量去夺回失去的东西。”疼痛恍惚间,我看见了那个魔鬼,他没有想象中那样狰狞邪恶,更像是一个和善的哥哥,穿着一身十分绅士的黑色鎏金礼服,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与我相拥,给我一个十分温暖的怀抱。

    再抬眸,那孩子已在眼前,眸子仿佛透过几年的光遇,看见了最初的他。活泼,可爱,开朗,大方,咧着嘴将笑洋溢满目,笑吟吟地作画。

    他还未长眠,似感应到我的到来,挣扎着抬起头,狡黠的眼睛发出透亮的光,但目光却介于澄澈与空洞之间,看清是我,恐怖狰狞的脸上露出笑意,裂纹向着耳根蔓延。

    他道:“哥哥。你没事吧?没事就好……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失约。我按照约定,像他们一样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向他们展露了我的獠牙利爪,咆哮着屠戮着他们。将逆臣通通踩在脚下!吞噬这个世界!君临天下!”

    他边说着边有乌红的血从枪身流下,像小蛇一样蜿蜒盘旋的爬。

    他那赤裸的脊背上刺绣般纹满了双臂高托头颅的图案,那是他一个人在孤独世界里屠杀的成果。

    没有人知道他在血城黑雾中遭遇了什么,只知道他在不断的进步着,不断累计着。就为了现在,就为了这一刻,能像个孩子似的向我炫耀他最得意的作品。

    多违和啊,他小小的身躯藏在这么巨大的尸山中,藏在仇敌的庇护下,无时无刻不听见仇敌不甘的嘶吼,一定蜷缩地很累吧……

    “如果受了伤,就喊一声痛,真的,说出来就不会太难过。”看着他的身躯随着他张口闭口在枪尖颤动,看着他忍着疼痛还在嚣张的样子,我心中那个小人更加卖力的工作起来,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再一次让我的脑海一片白茫茫。

    真的很难想象年幼的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看着自己心脏被那支枪一寸寸扎进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是笑了笑,道了句“真棒啊。弟弟。”

    “多谢哥哥夸奖。但哥哥……昂儿……有些累了。先悄悄睡一觉。在昂儿睡醒前,哥哥一定一定别再忘了昂儿……”说完,他便不留防备地低下那高贵的头颅,那被贯穿的心脏失去了声响。

    其实他本不会陷入这场战争的,但因为我的到来,为了保护我,他才从血城深处苏醒。

    而当诸王降临,他也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多位王的对手,所以他叫我跑,有多远跑多远的跑。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赢,他只是想保护我,他不需要赢,只求不败,哪怕拼尽一切,哪怕同归于尽。

    “睡吧,好好睡一觉。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哥哥。”我揉了揉他的碎发,像是扶正了他的王冠,“哥哥不会再忘了。哥哥把你放在了永远忘不了的地方,那里永远会有一个带刀小人守着,只要哥哥记不起你了,他便会狠狠割哥哥的心,割到哥哥记起为止。”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那毫无血色的侧脸,轻轻擦去他身上的血污,血滴落在地,化作一朵朵厄瓜多尔盛开,以此祭奠王的长眠。

    托遗响于悲风,天地呜咽,似在为一位王的逝去而感到悲伤。

    那身着黑色礼服的魔鬼再度出现,伸出双手,将他从枪尖托举起,再用一抹不知从何处摸出的乳白长布包裹着他。

    他紧紧将他抱住,额头紧紧贴在他的额头上,像一个缺乏倚靠感的孩子一样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仿佛要从他的身体里压榨出最后一丝温度,来证明他还活着。

    再抬头时,那狡诈的乌黑之瞳里流出血红的泪,流露出的尽是茫然与不可置信,鲜红的血使他那温和的脸也变得狰狞起来。

    真是悲哀啊,就连失去心的伟大阴谋家都在为此悲哀。

    “我们才是真正的爱啊,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是一种彼此的牺牲和彼此的成就,是恒久的委身。我们注定要失去我们所爱的人,不然永远无法明白他们对我们来说是如此重要的,这也许就是失去的意义吧。”

    那魔鬼轻声道,悲伤才是真正的魔鬼,没人能逃得过悲伤,此刻在魔鬼眼里流淌着比任何时候都孤独的孤独,比任何时候都悲伤的悲伤。

    其实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最痛苦的离别方式是,从你们分开的那一刻开始,你没有办法再次走进他的生活,但在你的生活中,他仍无处不在。

    可惜已天各一方。

    “Φωτεινόαστέρι,γιοςτουπρωινού,πώςέπεσεςαπότονουρανό;Πώςέχειςκοπείστοέδαφος,εσύπουέχειςνικήσειταέθνη。”时间仿佛暂停般,哀嚎与风皆失,耳边再次传来响彻天际的轰鸣声,空中再度升起一轮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辉,却是滔天的红莲之火燃起,将这片正哀悼一位王逝去的死寂空气燃烧殆尽。

    火中一个个身影愈发凝实,似乎正要从另一片战场跨越而来,祂们低语,祂们吟笑,祂们傲慢,祂们猖獗,祂们目空一切,祂们燃烧一切,仿佛创造出最盛大的祭祀火种,点燃终结之闭幕,去恭迎祂们的降临。

    “这世上除去我身前已闭目长眠前往地狱的昂外唯一与我流淌着相同血脉也作为我唯一亲爱的Εωσφόρος(法)啊,跌落至高王座失去极致力量的你还能否看清你所竭力维护的那些逆臣们穿着可笑力量所化作的中庸服饰顶着滑稽嘴脸的小鸭丑舞与井底蛙笑?”

    “失乐园可不是什么游乐园般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栖息惬意放松肆意猖笑的地方。而是为那些失去力量、记忆、躯体、血亲等某种东西后无法面对现实开始逃避现实的逆臣们准备的坟墓。但就像进入游乐园能丢掉悲伤获得快乐却需要支付昂贵的门票般,每一位逆臣都能在失乐园丢掉什么得到什么却也同样都要为步入失乐园而付出什么,比如生命,比如长眠……那可是谁都无法逃避的宿命。”魔鬼低声呓语道。

    “为什么?为什么一辈子都恨不得折磨我?到底是我哪里做的让你们不满意了?你们倒是说啊!我到底有什么滔天大过?到底犯了什么死罪?我虫子似的躲藏东西,只奢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哪怕只是小小一个!”

    “而你们呢?你们不依不饶,从天堂追杀到了地狱,从地狱追到了人间,从人间追到了门外!现在好啦,如你们意啦,我一无所有啦,没有家人,没有过去,也不会再去寻找遥不可及的未来啦。”

    我记起了一切,我才是那场圣战的唯一胜者,是如此庞大的国度里唯一的王,既是天使又是魔鬼的存在,却因为在圣战中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而躲藏在人间,故步自封于门内的方寸土地中。

    可就算我再怎么逃避,再怎么躺在时间碎片里斟酌也无法改变已发生的过去,反而壁垒般的信念崩塌,开始对自身创造的事物感到动摇,跌落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软弱傻瓜,一个不配拥有这个世界的生活失败者,一个心怀恐惧不能面对事实的胆小鬼,一个成天做着白日梦还不堪一击的人,一个懦弱到浑身尖刺来欺骗自己的人,一个弱小到靠自暴自弃伪装自己的人。

    “我是可以为了生活为了安定忍气吞声,是可以接受失去力量遗忘一切卑微的活着,但并不代表这样你们就会比我高贵多少,并不代表你们就能像踩死虫子一样随意地将我踩死!撒旦……赌约我输了……但你一定知道那通往王座的钥匙在哪。交给我!我要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王!去迎接昂儿所期待的全新世界!”我不甘怒吼一声,嘶哑地咆哮,扭头看向魔鬼,王与王直面。

    “作为你我赌约中的胜者,我将恭迎那王座高举于神众星之上的王,恭迎那与至上者同等于高天之上的神,以最美丽最庞大的姿态降临于此!但同样作为失去昂的败者,我将再给予逆臣们一次机会,用逆臣低贱的蝼蚁命,换高贵的昂从地狱归来,从长眠中苏醒。”

    魔鬼嘴角微微轻动,身体变得虚幻了几分,张开双臂,身影如卡车般疾驰而来,携着巨力与我狠狠相拥,将我的五脏六腑都撞碎开来,支离破碎。

    高天上现出异象来,残垣断壁撕裂飞升,白雾如滚汤般翻涌,一条七头十角的遮天大红龙展翼高翔,七头上分别顶着七个夸张的冠冕,十四只炽烈如烧天般通红的黄金之瞳透过云雾穿行直视我,那龙莫名暴戾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尾巴拖拽着高天上白雾的三分之一,直直地朝着我摔来,血海随之掀起狂涛,黑暗怒潮般铺天盖地降临,世界在这一刻骤然熄灭。

    难以名状的力量从天而降,如闪电般迅速充斥满我整个身子,心口传来似战鼓般跃动的心跳,眼神寒森地看着火海中跨越的逆臣们,只是浅浅的呼吸一口,便发出难言的龙吟,尽力地深深长呼一口,皮肤表面也生长出一片片漆黑的龙鳞,锋利的骨刺突出身体表面,巨大的黑八翼刺破后背血淋淋地张开,摧枯拉朽的狂风骤起,滔天的火莲逆着回燃。

    “真正的王,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