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名

一舞惹芳华

    “我听人说南虞的国师疯了!”

    “疯了?小子哪里听得?国师天人之姿,怎可与疯字并论!”

    “瞧这位大哥衣着,像是南虞人士,不过我也不怕冒犯,这南虞国师当真是疯了!”

    在一家酒馆,不知怎么的,议起了如此话题。

    再看那最初提起这件事的男子,身上挂的是破布衣衫,脚下踩的是泥垢草鞋,一卷麻绳别在腰间,一副地痞流氓模样。

    但其他人见他这般笃定,心下疑惑。良久,先前与他争执的南虞人士才忍不住说道:“你如何知晓此事?”

    的确,在座众人,有腰间佩剑的,有手捻佛珠的,虽不多,但人脉渠道无论怎么看都要比眼前这人来的广泛。这忽的说一句“国师疯了”,一国之大事,他们尚且不知,他又为何知晓?

    不过话虽如此,却见这人脸不红心不跳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像是在唬人……

    众人心思重重,却不知眼前的究竟是何人。

    只见那男子扫了一眼众人,嘴角上挑,勾出狡黠的笑,道:“我这葫芦空了……”说着掂起桌上的葫芦,看向房梁,悠悠道:“天儿热,话说多了,就容易口渴。”

    南虞人士先是看了一眼那人,再是看了一眼自己的随从,随从会意,取了葫芦就找店家灌酒去了。

    那人见此,登时笑道:“对嘛——”

    “这国师叫展颜,都晓的得吧?”此话一出,立即遭来无数白眼。南虞国师展颜,相传未满周岁便识字能言,五岁当即物赋诗,七岁善骑马射猎,十岁即精通六艺。不至十五,便以一首《满堂赋》名满虞城,连先帝都大为震惊,遂招致为太子伴读。

    又余三年,先帝薨世,太子继位,拜为国师,权倾朝野。

    此,乃家喻户晓之事。

    不屑之意有之,却又听那人道:“这国师有一红颜知己,‘天下第一名妓’顾子珺,这又可曾听说过?”

    “顾子珺?天下第一名妓不是顾青衣吗?顾子珺是谁?”

    “就是啊,揽芳华的青衣女,可是有着‘一舞倾人城,一笑倾人世!’的赞誉!”

    底下人议论纷纷,说这时,随从已灌了酒回来,只见这人脚踢壶底,酒葫芦霎时间飞了出去,再看,葫芦已稳稳当当被人拎在手里,双臂一招,继而猛地向口中灌了一嘴,叫了一声“好酒!”抬了抬衣袖抹了一下嘴,又道:“想我这身无分文的境界也喝上了神仙醉?真是造化哎——”眼瞥见随从略带有嫌弃的眼神,只是满不在意的笑了笑,又来了一句:“不过我倒是觉得,还是两文钱的刀麻子来的爽劲儿!”

    眼瞧这会儿闲话功夫,已有人坐不住了,才慢慢说道:“这顾子珺哪,就是顾青衣!话说青衣女第一次登台那时候……”

    八年前,虞城,揽芳华

    “芷儿姑娘,今儿个出场的可是揽芳华首位青衣女吧?不妨提前和我们说说,那女人是个什么开头的?”

    “就是啊芷儿,都知道你们楼内是按衣裳颜色论名和阶的,青,绿,白,蓝,这绿衣的都是极少见到的,青衣女啊……啧啧啧,今儿看来还真是有眼福了!”

    看台底下,是众位公子哥儿,世家的少爷们,也有几个行游的侠客,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些相貌英俊的人物。

    据说这是揽芳华的楼主定下来的规矩:揽芳华内一号概不收面相丑陋之物。

    没错,是“物”而非“人”。

    环顾四周,紫檀的桌椅,冰丝的帘布,描金的唱台,青瓷的酒铸。就连这里最普通的女儿家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头上戴的都是精琢宝玉。想当初揽芳华建立的时候,可谓是轰动了京城。不过想来也是,如此奢华的装潢,难免不会使人觉得有后台坐镇。可是两年过去了,各方前来打探的势力不仅没有打探至幕后,就连楼主的面也未曾见过。

    不过明面里,揽芳华还是那个揽芳华,听曲赏舞,吟诗作画,倒也是个风雅之地。如此可见,青衣女无论是面貌还是才情,乃至琴棋书画四经六艺都该是这楼中顶好的。

    这不,那被唤作“芷”的姑娘但笑不语,只在一旁斟酒添茶。

    任楼下如此闲说,楼上却是另一副光景。

    “茕儿今日真美,让人移不开眼呢!”塌上的男子微眯着双眼,单手支额的姿态使青白的广袖落在身侧,露出了凝脂般的肌肤,在斜阳的流光下流动着珍珠的润泽温滑,散发着勾魂摄魄的魅力,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如仙似妖的人物竟是一名男子。语气轻佻,似有千种风情蕴含其中。

    “是吗?”女子问了一声。从镜中看着那个同样再看着她的男子,笑了,“你天天如此这般说,我又怎知真假?”转过身来,打算继续质问背后那人,不料他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又见他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边,薄唇微启:“我的茕儿自是日日美的不可方物,但又或许是换了衣裳的缘故,更显得楚楚动人了些,一颦一笑都能把我的魂儿勾了去。”

    听此,女子眼中的笑意更甚,嘴上却佯装生气道:“顾南兮!你身为堂堂的揽芳华楼主,能不能正经一点啊!”

    顾南兮看她一副活是炸了毛的样子,心下不由一动,耗费了片刻才敛下心神,一手接过她手上的眉黛,说:“别动!我为你描眉。”

    半晌,在女子不耐的目光注视下,顾南兮这才停了下来,却见他目光游移,一只手捻起她的下颔,又抿了抿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女子看他这般样子,以为有何不妥之处,复而看了看镜子,镜中的她簪的是垂云髻,坠的是软云母,擦的是珍珠粉,点的是胭脂红,原不怎么打扮就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今再施了粉黛,描了梨妆,怕就是凌霄的神妃仙子也难敌三分了。

    “我竟不知我还有这般模样”说着便要整理衣饰,下楼去了。

    顾南兮见状,忙道了句稍等,便折到那侧的软榻旁,随手拾起一方帕子就要过来给女子戴上。

    女子顿时失笑,说:“南兮,这可是你净手的帕子,怎么?要用来给我遮面啊?”

    顾南兮微窘“净手帕怎么了?也是一等一的冰蚕丝制的!再说了,还不是茕儿太美,遮了脸,省的勾引人家翩翩少年郎!”边说着,边将发别至女子耳后,眼里止不住的写满了幽怨。

    “好,我戴着。”说完便从顾南兮的手中取过帕子的另一角,转身下楼去了。

    此时台下早已是座无虚席,蓝裙的姑娘们是一壶又一壶的换着茶,白裙的也是不住的和诸位公子调笑着……

    “来啦——”

    忽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直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抹缓步而至的倩影吸引住了。

    来者一罗青裙,青衫随着步履的轻移在空中荡漾出柔美的弧度,墨发一半被玉簪扎在了脑后,另一半则垂悬腰际,温柔的蜿蜒在身侧,面上覆了一层薄纱,隐隐可见纱下的容颜,看不清,看不透,可偏有种雾里看花,云中望月的迷蒙,唯有一双裸露在外的幽瞳,似嗔似笑,只消一眼,便可使人深深的陷进去。

    足尖轻点,恍若踏莲而来,在所有人的心底泛起了丝丝涟漪。

    乐音自珠帘后响起,几个拍子过后一个温柔的旋律荡漾其间:

    那年城阙风起

    掀起你衣袂一角

    也卷起帘幕三丈

    映轩窗

    不知谁的惊鸿一瞥

    乱了心扉

    你说小楼又风起

    你就会回来啊

    哪曾想这一等

    就是红颜白发

    你说你会同我

    共赏这世繁华

    哪曾想这终是

    黄粱一梦啊

    不惜斥金千两

    方留得众人唏嘘

    才换得一夜红帐

    屏烛影

    不知谁的海誓山盟

    牵了心房

    你说小楼又起

    你就会回来啊

    哪曾想这一等

    就是红颜白发

    你说你会同我

    共赏这世繁华

    哪曾想这终是

    黄粱一梦啊

    伴着歌声而舞,敛群抚袖之间那曼妙的身姿已至,见她时而低眉含首,时而巧笑嫣然,举手投足之中端的是尽态极妍,似一只翩飞的蝶,流连于花丛,似一只迷惘的雁,往返于世间。

    一舞毕后,众人久久不能回神,直至门声轻阖,这才发觉刚才那位舞姿蹁跹的女子早已没了身影,一时间,夹杂着意犹未尽的不满之声连同喝彩之声响彻了整个揽芳华。

    “这就回来了?”声音蓦然响起,惊得女子一个激灵儿。

    女子循声望去,却发现那人懒卧软榻,一只骨节分明得手堪堪的晃着酒杯,空气中氤氲着醉人的酒香,依旧衣衫半敞,微露胸膛,颇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在。

    “不回来?好啊,那我这就下去‘陪客’!”说要就要将刚摘下一角的方巾再度戴上,欲走时,只见臂弯之中多了一只修长的手,随即身后传来一句可怜巴巴的“别走……”双臂揽过女子的纤腰,带有些许哀怨的声音响起:“茕儿,他们那里用得着你陪啊……你是我的。”说着,他将下颔放到了女子肩上,又补了一句:“只能是我的……”

    听此,女子的心一时漏跳了几分,静默之间,一阵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略有些暧昧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