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这一番生死，再看到处处的春意盎然，山青水秀，白的花，红的花，黄的花，紫的花，那当真是春满人间，自己也如再生一回。这在路上不比同莺莺一起来，回去都是归心似箭。他身上还有些地方的伤没恢复，又不知莺莺有没有把两人在外的事散播。要是让李盈听到，不知怎样想。这几月过去，也不知李盈是否还如当初，她会不会怪怨自己没再去看她，她真的许配人了吗，或者这几月她许配了人吗？

    等到马车到了他的镇上，这已经近四月份天气。温度时暖时寒，很是不稳定。马车走后，他打开自家租房，想起五月份到期，幸亏提早回来，不然被东家把屋里仅有的一些东西给他扔出去，东西是小事，面子很难堪。几月没隹过人的房子，耗子满地跑，包括床上，到处是耗子拉的干屎，跳蚤瞎乱蹦，简直比蚊子还讨厌。这显然不能睡觉，可他坐了一二十天车马，不睡也不行。最后没办法，把跳蚤喂饱就喂饱，刚回来，他不想碰到任何人，不然更别想睡觉。因就把床上的耗子屎用脏得看不见原色的被子扫下地，再抖擞被子，尽量抖落跳蚤，然后一头躺上床，就算火烧房子也不管，呼呼大睡。

    在租房里休息到第二天晚上才醒，这肚子已经饿得实难受，出去吃了碗面。因觉得自己身体很好，便到镇后那条小河洗一个透身冷水澡，冻得他哆嗦。回到房里后，把藏好的钱拿了一个出来，用一把钝刀砍下去，再砍成小块，另又取一个十两的，分装在身上。趁着天黑，他想去看望李盈。称了斤熟牛肉包上后，这便向太阳村出发。

    四月份处处是花香，闻到鼻子里，人心舒畅。他摘了些路边的野花捧在手里，仍像初时去一样，哼着不知名的歌调。顺着河流渐渐到李盈家，却听到狗在夜里叫唤，这把他很一阵为难。但觉得既然来了，不能半途回去。他把牛肉扔了两片在地上，又到处散扔些出去。这一招很见效。两条狗把牛肉寻着吃下，它们不叫了。

    王灵光把牛肉往身后扔得远远的，便急跑到李盈家晒场下的桃树边，爬上树，见他们家有一间房还亮着光。

    他跳下树，顺着上晒场的坡路来到院坝。这时候他的心很紧张，这样的夜晚跑到人家屋里来，是要被当作偷盗贼。他正想着，觉得身后有异，回过头来，这把他头皮都要发麻，有四条狗把他围着。只要哪一条叫一声，这小村子立时惊动，那他想跑都没机会。这四个家伙十六条腿，他休想逃脱。他见这些狗不出声，都把他的牛肉盯着，有一条甚至流出长长的口水。

    王灵光知道这些家伙的意思，只好慢慢蹲下身，把牛肉向坡下轻轻扔出。四条狗便如箭一般扑跳下去。它们虽然离开，但王灵光着实吓出一身冷汗。他慢慢走近李盈房间的窗下，因为窗口在一米五六上，他踮起脚才看得到一点儿屋里的情形。

    屋里有两张板床，罩着灰黑的麻蚊帐，不大看得清蚊帐里面的人，这屋的进深长，正面床榻上摆着的是一双男童鞋，侧面床榻摆放着女鞋，这便明白侧面睡着的是李盈。油灯的灯线掉出灯碟外，几乎要烧着下面的短凳。屋子里似乎有抽泣声音，断断续续，要静听才听得出。王灵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到李盈在家，这让他心底踏实。因为不敢久呆，便把那锭纹银从窗口送进去。听到一声响，他赶忙轻跑开，回到坎下，那些狗子已经散开。他这时候跑起来，狗子们也不会咬叫。吃了人的嘴软，狗也明白这道理。但有些黄眼狗是不认这账。谢天谢地，这些狗都不管他，任他跑开。

    王灵光相信李盈是明白谁给的银子，他晚上来不为见到她，只想给她一个信息，自己回来了。不管有什么事，他和她见面后商量。第二日，他买了一床新被子，又买了一对便宜的耳坠。他两次都没见她穿戴首饰，他想买贵的，怕她不收。昨晚买的牛肉全喂狗了，便又去买了一斤多卤牛肉，这次无论如何要同她分享。

    然而这次她的父母都在家，好像用陈年的麦草编织草帽。热天到来，太阳很晒人，戴上轻便的草帽很有必要。他们一家五人都在晒场上忙着。李盈心神不定，偶而便抬一下头。王灵光露过桃树下，桃花已经谢完，树上都是嫩绿密集的叶子，拇指大小的毛桃点缀在绿叶中。

    王灵光不敢停留，装作从河边走过。李盈的父母都低着头，那位老太太大约是她的奶奶，一个十一二的男孩子在晒场上用烂布条结成的布绳玩着“懒牛”，布绳打在懒牛上，啪啪响着。那懒牛似陀螺转“神”了，如静止一般。

    李盈看到王灵光走过她家的路段，向前边的山上走去。她看到他回过头来，把手里的纸包扬着。王灵光不好停留，因为路上有李盈的左邻右舍在各自忙。

    这里李盈便向她父母说道：“圈里没有猪草，我割猪草去。”她父母没抬头，也不吭声。小男孩忙说道：“我跟姐姐一路，也去割猪草。”李盈向他道：“你铲你的‘懒牛’，不要你跟着我。回回就在我刀口边调皮，把你的手割着，我又挨骂。”

    便听她父亲说道：“你把你弟弟的手割到，说几句就是骂你了？老子没打你，骂都不能骂，成怪事情了。”她母亲向儿子道：“你姐是出去干活，不是跟你一样只晓得耍。你要跟出去，把背篓也背上，割满才准回。”这一句话让小男孩再不出声，又去铲他的“懒牛”。李盈松了口气，若然这小子跟着，她只有老老实实割猪草，不敢同山上哪一个男的说话。小孩子的嘴快，那她便会被一顿数落。

    她背上背篓，蹲在磨刀石前把镰刀磨锋利，然后朝着山头边割草边行走。路上的人时不时一两个打着招呼，她就不敢直接上山。等到爬上山来，见王灵光在那晚同莺莺一起烧兔肉吃的地方坐在草土上。她瞟了一眼，假装弯身或者蹲下割着猪吃的嫩草。猪草不比牛草，牛草几乎是草都可以割，猪的口味刁些，基本是吃草里有浆的。如果有昆虫吃，它们更欢实。

    李盈看到山上没有一个人，她路过王灵光身边却不停留，一直往林深处走去。很显然，这山上大多是牛吃的草，猪草一般在田边地坎。王灵光明白，她是怕遇到她的熟人。农家女比不得深闺中的小姐，从小就得抛头露面帮父母做力所能及的事。长大后，更成家中的主劳力。他跟着李盈走了好一段路，终于在一个被人盗了墓的坟坑前，李盈站隹。她很拘束，不停的理弄着右耳边的这一络长发。王灵光经历了生死，以为自己会强行要李盈服从他，可是见到她纯朴的农家女儿举止，他是明白对她下不了狠手。

    “你，你这几月去了哪里？”李盈不但拘谨，似乎也有点怕他。可能她打听过或者听别人说过他的名声。王灵光没有回答，他把手上的纸包打开，里面的卤牛肉香味钻进鼻孔。李盈的眼神清凉，好像不为所动。王灵光将身钻进坟坑里，示意她进来。说道：“这不知被挖开多少年，你看都长着草了，还开着野花，采一朵给你戴上，更加漂亮。”李盈没想到这人才见两次面就油嘴滑舌，说道：“你是不是跟很多人这样说？”

    王灵光笑一下，说道：“跟别人说是场面话，不得不说。跟你说是真心话，必须说。”这话放在任一位姑娘的身上，听了都会很欢喜。李盈把林子周围又看了一遍，这才把背篓放下，但是她把背篓也拖进坟坑里，这是害怕被远处有人发现。

    “你还没跟我说你过年前去了哪里？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李盈说着，似乎觉得女孩子这样说话没羞耻，把头埋得很低，脸上也红起来。王灵光听到她的话，心里特别快乐，说道：“我去挣银子。只要你肯答应，我让叔婶请媒人上你家提亲。”李盈听了，把头更低下去，说道：“你，尽说好听的。”王灵光怕她不相信，忙拍胸脯，拍得嗵响，说道：“如果说谎，我让天打雷劈。”

    李盈这才抬起头，把漂亮的脸对着王灵光，说道：“人家说你是街溜子，家里没有房子。你，你……”她实在不好意思把“你怎么把我娶回去”说出来。王灵光忙说道：“我现在有钱。请人就在我老屋里把房重新立起来，再请人打家俱，买新的铺笼罩被。你要答应了，我可以马上请匠人。”李盈笑说道：“你说瞎话。挖泥提砖晒砖要好些月呢。土砖干透怕不等到半年？再说要花很多钱，完全请人立房盖房，那差不多要一二十两银子，你说还要打家俱，还买这买那，……”

    王灵光说道：“不怕。我的钱够。我怕的是你不答应。”李盈这便又把头低下去，轻声说道：“我答不答应没有用。”王灵光看到她害羞的样子，真是有一股冲动，想把她揽进怀里。但这么一做，他知道一定完了，李盈立马翻脸。人家是清清白白的纯朴女孩儿，不是风月场上的游戏女子。

    他把纸包铺在草上，说道：“你拿来吃。我是特意买给你吃的。”李盈想起那次把肉扔到猪圈给猪吃，便一下笑了，说道：“那次你拿来的肉，我没地方放，最后便宜圈里的猪了。”王灵光也笑道：“我昨晚也带了牛肉来，可是你这湾湾里有狗，怕它们叫起来，我只好都给它们吃，要不然，我也看不到你在床上睡着。”“

    “你，你，你果然不是好人。”李盈听了，脸越发红，却半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我看到地上的银子，就知道一定是你。幸好弟弟睡着觉，要是他看到地上有钱，就会叫喊起来，我爸爸妈妈就会问我怎么回事。”王灵光笑道：“我听到他打鼾的声音。你以为我脑子笨吗？能不能做的事，我想得到。”李盈便拿眼瞟视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那意思是你还自夸得很。一面便拿上牛肉吃起来。

    这次终于能让李盈吃上牛肉，王灵光便忘记了自己吃，把她傻傻看着，说道：“你真好看。你为什么这么好看？”李盈嗔恼起来，说道：“你还让不让我吃肉？你的嘴巴跟肉一样，尽是油。”王灵光怕她少吃，连忙不说话，一面看她吃，一面从身上摸出买的一对水晶耳坠，看上去仿佛透明一般。李盈吃惊的把他看着，说道：“你前后给了我十几两银子，这东西多贵啊，我不能收。”

    王灵光跟她实说道：“我就是怕你不要太贵的，这耳坠是仿水晶，并不是真的。你把它戴着，这就显得又美丽又气派又俏皮。”因就要李盈戴上给他看。李盈只好戴起来，两耳边亮晶晶，果然是更添了漂亮。“你出去到底挣了多少钱，花起来大手大脚，你应该节约点。。挣钱有多难，我是知道的。”她一脸担心的看着他说。

    王灵光想试着去拉她的小手，李盈发觉他的意图，装不在意的放到背后，王灵光只好哑然的笑一下，说道：“男子挣钱就是要给女子花，花在喜欢的姑娘身上，倾家荡产也愿意的。如果我挣的钱不给你花，我挣来没意思了，也没挣钱的欲望，那样我就成了一个废物。你要肯接受花我的钱，我心里才高兴快乐。”

    李盈听了，忽然低低的问了一句：“你挣够娶我的钱吗？”王灵光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李盈暗自伸一下舌头，突然起身来，说道：“我得割猪草去了。割不满背篓，回去要挨数落的。”王灵光急了，去拉她的衣角，说道：“还有这么多肉，你得吃完才走。要不然，这就很可惜了。你不是说要节约吗，那得吃完啊。”李盈挣开他的手，急得说道：“你动手动脚，我，不来了。”王灵光吓得忙举起双手，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你吃完。留在这里是浪费，说不定又便宜哪一条野狗。”李盈听了，却“噗哧”一下笑起来，说道：“你才是野狗。”她也觉得这样扔了真真可惜，只好又坐下来，一面拿牛肉吃着，说道：“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你也吃才行。尽看我吃，都被你看得不好意思吃了。”王灵光说道：“这只能怪你。你长得很丑，我就不看你。谁叫你长得让人看了什么都吃不下去，就一心想看你。我听人家说，这是不是就叫‘秀色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