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里的疤痕
“陈易安,你是屁股上长了刺还是怎么,坐的这么不老实。”宋新年呵斥道。
见陈易安全然没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还在那扭来扭去,宋新年走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耳朵向上提。
“别别别,宋老师,疼啊,”陈易哀嚎道,“不是我不想好好坐啊,而是现在我的屁股肿起老高,一坐就痛。”
宋新年的动作顿了一下,陈平打陈易安他很清楚,他俩也是老相识了,但陈平下手还是知道分寸的。
他冷笑道:“还不是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活该。既然坐不了那就到后面去站着。”
“还好一些。”陈易安嘀咕道。
宋新年没有听清他在念叨什么,但他也不想管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耽误太多时间。
“喂,刘容平,陈易安他到底干了些什么?”柳正依好奇地小声问道。
刘容平目不斜视,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柳正依,你要讲就和陈易安到后面讲去。”一根粉笔携着训斥声撞击在他的额头上。
他趔趄了一下,刚想辩解,却被他的目光堵了回去,他垂着头,拿起书本慢慢走向教室的另一边。
陈易安把书摊开,把脸躲在后面朝他吐了吐舌头,瞥见宋新年的视线又移了过来,赶忙做出认真听课的样子。
讲台上传来宋新年的讲话声:
“同学们,看这个课本上的诗句,春眠到底表达出诗人怎样的情感……”
陈易安一脸无聊地看着宋新年在黑板上写着板书。他觉得自己上去讲都比他要讲得好,从以前开始陈易安便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了,多读书,才能去更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哼哼,要是他上了大学,他就让陈老汉见见他的厉害,不过那似乎好要很久很久呢。
想到这,他有点难过。
下课铃声响起,宋新年叫住想要溜出去的陈易安,周围的同学都纷纷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到了办公室,宋新年让他转过身来。
“把裤子脱下一点。”宋新年道。
“别啊,宋老师,这里有人,我害羞。”陈易安忸忸捏捏地说道。
“少废话。”宋新年把他的裤子拽下一点,陈易安吃痛地低呼一声。
暗紫色映入眼帘,皮肉明显浮涨起来,宋新年心里一惊,心想这陈平也太胡来了,陈易安再怎么闹,那也是个孩子,怎么能这么打呢。
“涂了药吧。”
陈易安点了点头。
“既然被打得这么惨,那便好好在家里面休息,不要再弄宋新年什么幺蛾子了,你听懂了没。”
“好好好,宋老师,我可以走了不。”陈易安嬉皮笑脸地说道。
“就急着走,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啊。”宋新年叹了口气。
“宋老师,放心。”他系好裤子,迫不及待地跑到办公室外面去了。
爷孙俩的性格一个样,都难得改,宋新年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听得进去才怪呢。
一进教室,其他的同学都围上来,叽叽喳喳向他问个不停。
“呐,陈易安,你是不是又把别人家的菜地给弄坏了。”鼻涕虫憨憨地说道。
“才不是呢,陈易安肯定是因为调戏女孩子才会被打的。”
其他几个人一一附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喂喂喂,你们每天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都走开,都走开,有什么好问的。”陈易安把他们给推开。
但这并没有阻挡别人的热情,说话声反而更大了起来。
陈易安忽然转过身,对他们说道:“告诉你们我可是干了一件大事。”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陈易安不理会他们,他径直走到刘容平身前,拍了拍他的桌子说道:“刘容平,今天下课一定要等我啊,你上次就一声不吭地溜了。”
“什么叫我溜了,明明是你自己没等我好吧。”他抗议道。
“哎呀,别管那么多了,反正你今天下午等我便是了。”他拍了下刘容平的肩膀。
刘容平身子侧开一些,无奈地说道:“行,不过你可别先走了。”
陈易安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放心,保证我记得。”
刘容平心说要不要数一数你自己到底说过几次这样的话了,保证有啥用啊。
黄色的云朵在天上滑动,太阳隐在云影下,若隐若现。
一放学,学生们如鸟兽状作散,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
陈易安背上书包,寻找着刘容平的身体,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跑出教室,四处观望了一下,望见刘容平正站在大树下。
陈易安冲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刚想说话,却看到刘容平身前站着一个女孩子,双手正抓着自己的衣摆。
“这是谁啊?”他疑惑地问道。
“陈易安,你先到那边等我,我等下就过来。”刘容平有点紧张地说道。
陈易安看了看刘容平,又盯着那个女孩的脸仔细瞧了瞧,故意大声道:“刘容平,你原来——”
“闭嘴吧你。”刘容平急忙捂住他的嘴巴。
陈易安瞪大了眼睛,口中发出呜呜声,他把刘容平的手扒开,大口喘着气,再看时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干嘛啊你,不是我我待会过来吗。”刘容平埋怨道。
“怎么了,耽误你事了?”他朝刘容平挤眉弄眼。
“耽误个屁啊!”刘容平道:“别人只是想要我帮他一个忙,你在那嚎叫什么呢。”
陈易安愣了一下,尴尬地挠了挠头。
“唉,算了,明天再和她说就是了。”刘容平叹了口气。
陈易安用手勾住他的脖子,道:“抱歉啦。”
刘容平没有搭理他这句话,道:“走走走,这么急着回家,那快走。”
陈易安跟上了他的步伐。
走在路上,刘容平忽然对他说道:“陈易安,你可不可稳重一点啊,今天是这样,那天也是这样,跳来跳去的,有什么意思。”
陈易安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甩动着,口里一边应着,又明显地在走神。
刘容平闭上了嘴,只在心里安慰自己道就当是对牛弹琴了。
过了一会,陈易安把手上的狗尾巴草给丢掉,看着被余晖染成金黄色的田野,忽然说道:“刘容平,你以后想要去干嘛?”
刘容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疑惑地说道:“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东西了,你还会思考这些?”
陈易安面色一僵,气急败坏地锤了他一拳,道:“要你管啊,心血来潮想要问一下,难道不行吗?”
刘容平向旁边移开几步,用手捂着刚刚被锤的地方道:“你别打我啊,很痛的好不好,我说不就好了。现在哪有什么计划,不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吗?”
陈易安笑了一下,道:“刘容平,那你可就不如我了,我可是有着清晰的计划,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然后再找个老婆。”
刘容平干笑了几句,心说你这和没有计划有什么区别,不过没讲出来,因为怕陈易安又要锤他。
后面陈易安问他这个暑假想去干嘛,刘容平说还能干嘛,不就是待在家里嘛。陈易安想纠正他不能这么却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要干的,便有些颓然,这里的生活还是太单调了,他就想快点去上大学,那里肯定精彩很多,但离到那时,还是有老长一段时间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与刘容平道别后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远远地便看到宋新年进到他家。
陈易安小跑过去,临近屋子时开始放缓脚步,他靠在门边,将耳朵贴在墙上。
声音模模糊糊的,陈易安伸着脖子想要再听清楚一点。
陈平看着墙壁上的一个洞忽然暗了下去,冷笑了一声,他向宋新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突然便没有声音了,陈易安贴得更紧了一些。
陈平悄悄靠过去,突然大吼了一句。
屋位传来东西被打翻的声音,陈平拉开门,道:“陈易安,你在干什么?”
他捂着耳朵,一阵头晕目眩。
陈平的眼睛大如铜铃,死死地盯着他。
陈易安内心有点慌乱,见到宋新年走出来,如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抱住他的脚,道:“宋老师,快快救救我,陈老汉要杀人了。”
宋新年无奈地看着他,说道,“起来,跪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放心,他不会打你的。”
陈易安站起来,拍了拍他裤子上的灰,缩在他身后。
“陈易安。”
“干嘛。”有人撑腰,陈易安的底气足了一些。
“你用尽了办法想要去看你想看的东西,那好,我今天就带你去看个清楚。”
陈易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叫你来就来,这么多废话干嘛。”陈平拉过他,拽着他走,宋新年跟在他身后。
一路来到小屋前,陈平松开他,叫他不要跑,并威胁说:“你再乱跑,我便打死你。”
然后宋新年说你不要这么吓他,平日里稍微打一下就行了,一个小孩子怎么经得起那样的折腾。
陈易安不住地点头。
陈平冷哼了一声,不过也没有反驳。
他拿出钥匙,把锁给打开,却没有马上把门给推开,像是不敢,又不能不做。
陈易安以前好像从来都没在他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情感。
门被缓缓打开,屋内的物品映入眼帘,是两张灰白色的照片。
陈易安怔住了,门外,宋新年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这次来,宋新年问陈平为什么要这么打他,他说那小兔崽子偷了他的钥匙想去看灵堂。
“他想看你就便让他去看,你不可能瞒他一辈子。”
陈平呆住了,良久,他的头低下来,像一条败犬。
陈易安的爸妈一起死在了一次事故中,那是他还很小。
陈易安正在水边扔石子,忽然有人叫道:“陈易安,你爸妈死了。”
“死了就死了,别来烦我。”
年幼的陈易安并不懂得死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以为死只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
陈平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便进行了隐瞒,骗他说他的爸妈其实是去远处打工去了。然后背着他一个人独自操办儿子和儿媳的葬礼,把心里的艰难与悲伤敲碎了往肚子下咽,个中困苦,难以对别人述说。
时至今日,看到这两张遗照,心里仍然隐隐作痛,就像一道疤痕,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
“看清楚了吧。”陈平沙哑着声音问道。
陈易安脑海里关于他爸妈的记忆已经是很模糊了,到底是多久以前就和爷爷一起相依为命的呢,这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很早以前就没盼望着他们回来了,这样其实也挺好。
但心里有一处地方在不断磨损,永不停息。
宋新年站在门外,始终沉默着。
“陈老汉,我们走吧。”他脸上有点泛白,嘴唇的颜色很淡。
来到外面,才感到自己的心脏才重新活了过来,砰砰的声音让人心安。
陈平垂着眼眸,散发出一股软弱的气息。
陈易安看向远方,泥土路沿着天际爬升,到了最深处。
陈易安看向陈平,道:“陈老汉,你以前的那股子威猛劲呢。”
他踮起脚尖拍了下他的肩膀,马上跑到前面去了。
陈平愣住了,眼中忽然有了亮光。
“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他追上去,嘴里大声说道。
宋新年立在原地,看着爷孙两人的背影越来越小。
过去的值得回忆,但不必执着,现在的日子,才更值得珍惜。
宋新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