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葬礼进行曲(二)
陈易安从没有出过远门,可以说从家里出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他读书的这座城市了。
而明天,他要去京都,这个国家的首都。
他不知道在哪里,彭芊芊告诉他要搭乘高铁,她和刘容平送他来到高铁站。
这里面人们来来往往,有人提着行李,有人说说笑笑,有人睡在椅子上安然酣睡。地板铺上了白色瓷砖,钢筋向天边爬升,汇交于一点。
陈易安在书上看到过高铁,时速可达到两百千米每小时,可这样快的速度到京都也要三个小时。
刘容平把他的老人机给了他,说有什么事就给彭芊芊打电话,他们是不会陪他去的。
“你知道宁楚怜电话吗?”彭芊芊问道。
“知道。”
“到时到了那边,你就打电话给他,陈易安,小心一点,京都毕竟你不熟悉,听到没有。”彭芊芊说道。
“还有,今天晚上你就搭返程的票,我们给你买了两张票的,记住了吗?”
陈易安默默点了点头,手紧紧地抓着手机,兜里是两张票和一些钱,都是他们给自己。
“谢谢,刘容平,彭芊芊。”他说。
彭芊芊拍了下她的肩膀,说道:“不要谢什么,我们也像帮她,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陈易安和他们告别后踏上了高铁,接下来,这趟旅程真真切切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人走总是有点孤单,可是他并不害怕。
他检票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女生,不过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到达了目的地了。
闭上眼睛没多久,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陈易安过了一会后才意识到是在叫他,陈易安睁开眼睛看向旁边,那个女生正在看着她。
之前匆匆一瞥没有看清什么,仔细看之后才发现这个女生应该只比他大了几岁,长相还可以。
陈易安有点疑惑,他俩又不认识,乘坐完这辆高铁之后便是各走东西,分道扬镳,有什么好谈话的。
不过问都问了,陈易安也只好说出了他的名字。
“陈易安,你也姓陈啊,我是陈婷,很高兴认识你。”
她伸出手想要和他握手。
陈易安迟疑了一下,最终选择和她握了下手。
怎么说,他感觉这个女孩也太开放了吧,正常人哪有和刚见面的异性握手的。
不对,她一开始的行为就不像是个正常人吧,一般人都不会和别人聊天的吧。
“你要去哪里啊?”她接着问。
“去京都。”
“你是学生吧,为什么要去京都呢?”陈婷问道。
陈易安没再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
见他没打算回答,陈婷说道:“你不说也没事,我也去京都,我去京都呢,是为了参加一个人的葬礼。”
也是葬礼吗,陈易安眼角抖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去参加谁的葬礼?”陈易安忽然开口说道。
“谁的?嗯,其实我不认识他呢,只知道他的名字,和他并不是很熟悉。”陈婷说。
“不熟悉为什么还要去参加他的葬礼呢?”陈易安奇怪地问道。
“因为啊,他资助了我读书,从小学到大学。”陈婷轻声说。
“哦,这么高尚的一个人,他叫什么名字,也让我好好敬佩一下。”
“宁国荣。”
陈易安猛然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他不确定地问道:“叫什么?”
“宁国荣啊,这辆高铁里不只是我去哦,至少有十几个像我这样被资助的人在这辆高铁上。”
陈易安呆住了,他心里涌出一股极强的不真实感,他忽然颓废地靠在椅子。
已经死去的人又加上了一个标签,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为了补全人物设定吗,可是人都已经死了啊喂,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去京都?”陈婷歪头看着他。
“我去找一个人。”
“哦~找你的女朋友吗?”陈婷特意拉长了语调。
陈易安瞥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那你为什么要去找她呢,难道是异地恋,然后你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偷偷不远万里过去找她喽。”陈婷说。
陈易安给了她一个你觉得呢的眼神。
“原来才猜错了啊,抱歉抱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陈易安犹豫要不要把宁楚怜和宁国荣的关系告诉她,不过他最后还是觉得这些事还是不要轻易告诉别人去,虽然他现在和陈婷聊得正嗨,但不要忘了他们认识不过半小时。
“你也是去参加宁国荣的葬礼的吗?”陈婷说。
陈易安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被我猜中了,那让我再想想。”陈婷用一根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
“哦,对了,你要找的那个人,是去参加宁国荣的葬礼了吧。”
陈易安哑口无言。
“那么都到这里了,那我就知道你要找谁了,是宁国荣的孙女宁楚怜吧。”
如果到这时候陈易安还没有明白他就是彻彻底底的傻瓜了,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啊勒不妙啊,被发现了。”她锤了下自己的脑袋,似乎很不在意的样子。
“你故意订的我旁边的票吧,你想干什么?”
陈婷的笑脸收了起来,她说道:“别紧张,我之前和你说的并不是假的,这里也的确有十几个被他资助过的人。”
“那你特意坐到我旁边又是为了什么?”
“宁楚怜,宁国荣的孙女,四岁父母双亡,六岁奶奶死了,十岁外公死了。”
陈婷面无表情地念出与宁楚怜有关的事,似乎刚刚的表现都是演出来的。
陈易安愣住了。
“扫把星一样的存在。”她继续说道。
“别说了。”
“人们对她如避蛇蝎。”
“我叫你别说了,你听不懂人话吗?”陈易安突然失控地大吼道。
旁边的人都被惊醒过来,纷纷向他投去不满的眼神,有几个人还低声骂了几句。
陈易安回过神来,他连忙说了几句对不起。
看到周围的人都重新做自己的事去了,陈易安瘫软下去,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之后,他说道:“你到底是谁?”
“陈婷啊。”
“我不是说你的名字,我想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陈婷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叫陈易安看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她的手臂上都是疤痕,再亮出另一只手,同样如此。
“我身上也是这样,你要再看一下。”陈婷说。
“不要了。”陈易安连连摆手。
“我小时候在深山里,那里的人你也知道,极度封建迷信,我爸脾气暴躁还爱喝酒,每年种田挣的钱都用去买酒了,喝完酒后就会发酒疯,发酒疯就会打我,他们都认为,女儿是赔钱货,早晚要嫁出去去的,那时每天四五顿打都是家常便饭,每次我被打完之后,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哭,我不敢哭出声音,因为又会挨打。”
“我妈妈也骂我,我爸对我妈不好,于是我妈妈认为我爸爸对她不好是因为我的缘故。”
陈易安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什么也没有说。
“吃不饱饭是正常的,那是几天才吃得一小口饭,其实我觉得自己死了就好了。”
“陈易安,你懂我的感受吗?”
陈易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我不能死,我还有一个弟弟,他才几岁,不应该过这种生活,我应该带他走出去,他只是生错了家庭,并不代表着他生来就应该如此,每次我哭了他就会来安慰我,说姐姐姐姐不要哭了,可是他安慰我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哭啊。”
“你爸爸会打你弟弟吗?”陈易安问。
“会,有一天有个人来我家说要把我买走,我爸爸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可以拿到钱,又可以摆脱我这个累赘,我出去以为他们要把我给谁当媳妇,可是他们给我穿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教我念书,让我长大成人。他们不只是捐钱,他们还充当着育人的职责。”
“他们……是宁国荣的人吗?陈易安说。
“不过我有点后悔,我不应该来这里,我读完高中回去找我弟弟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死了,是活生生饿死的,听说死的时候可以清晰地见到骨头的形状,他就这么死了,你想想,胃里面的酸水在搅动,腐蚀你的胃,一直没吃东西,那该多痛苦啊,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一直要吵着要见我,然后我爸爸心烦就把他关在房间里,忘掉了,就这样死掉了,真傻,我弟弟怎么这么傻。”
“你说,我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傻的弟弟。”
“你哭了,陈婷。”陈易安说。
“哭了吗?抱歉,我真的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她把眼泪擦干净,想挤出一个笑容。
“笑不出就别笑了,我知道你很难过。”
“呀,难道宁楚怜就是这样被你骗走心的吗?”
陈易安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谁。
“我承了宁国荣的情,就得帮他,我要帮你去照顾他的孙女,我带你去找她,这就是我的目的,我以后,就会护她。”
她说。
陈易安愣住了。
宁楚怜静静地立着,看着宁国荣的棺材愣神,牧师在给宁国荣祈祷,祈祷他可以到达天国。
悠扬的丧乐在屋里盘旋,不绝如缕。
棺材要在这里摆七天才能去焚烧,相传人死后灵魂会出去游走七天,第七天的时候会重新回到这里。
有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忽然来到宁楚怜身边叫了她一句姐姐,她蹲下去问他有什么事吗?
虽然别人是不待见,可她也不会为了这个去对一个小孩子有意见。
“姐姐,你可不可以去死啊?”他一脸天真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宁楚怜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一阵恶寒。
“因为爸爸妈妈说你死了就会变好,所以说,你可不可以去死啊。”
宁楚怜摸了摸他的头,不再说什么,她摇晃着站起身,假装很镇静地走出大门,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腿在不断发抖。
童颜无忌,却最能伤人心灵。
外面一开始是下小雨的,雨势渐渐大起来,宁楚怜站在雨幕里,身形模糊,脸上不知有什么表情。
另一个人影慢慢朝她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