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月光的小屋

42,窍门

    贵雷妆无话可说。他知道他只有先把眼下的局面支撑下去,才会有更多的无话可说。这是他期望的。

    过去都是历史,而历史是力量。泡沫中的人,看着都是自由的,自己做主做了这做了那,但也是被力量支配着的,他们不知道自由被锁定了才叫做自由。

    我恨我爱,能让你感觉到恨和爱,把恨和爱包装好了递给你,这比你的力量还要力量。

    长发披面染上了悲凉和无奈的风味。总角初见的人已经长大,见了其实也没有多少次,相知甚深不如不见,一见二见三见如果没有歇斯底里的缠绵,又何必见。人们一直在圣者和魔者之间拿不定主意,圣者没有魔意就不是圣者,魔者衣冠楚楚、高冕宽带,他还是魔者。

    效仿如果是不得已的效仿,只能以悲剧收场。

    青发似林,青青的少年青青的头发,在今日也在往昔,往昔就是今日,今日是曾经的往昔。未来?你不要睥睨左右,一脸的漠然,我知道你的底细,你是往昔也是今日。等时光把你串在链子上,也是奴仆和婢女的姿态,那时都是私人。

    私人就是属于的人,从属的人,我们是我们自己,但已经不全部或仅仅是我们自己。

    这就功力大进了?约瑟云山雾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支起一个兜头,苫子一样地遮住天空往下掉落的滚烫雨水,如一件小屋。

    不类常人就是不是排着队待宰的任何一个人,走在生死的路上却想着超脱生死的办法,不管成熟不成熟,脸上的认真神情看着就可爱。

    现在约瑟也想要把这个局面支撑下去,小看了长发披面竟然有这么多的应用。三人行也是应该没有变化的,据他所知就是明明的六个变化,白蓝红黑紫橙,现在却起了变化,或者白蓝红黑紫循环,或者跳跃着改变,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故意闪人的眼睛。

    如果是平手,那就是贵雷妆胜了,他是被挑战的一方;自己胜了,才说得过去,只是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胜之不武也得胜;自己不可能败的,这种情况在传说里才有,即使对方再妖孽。

    节奏却不由自己掌握,这是担心的地方。

    要知任何的格斗,不管用力、用气,用心、用法,用幻身,节奏是其中的灵魂。入我彀中,而不是我漂泊无定,进入我的圈子,而不是我随波飘摇。现在贵雷妆掌握了主动,这不是好的征兆,就算他现在看起来呆头呆脑。

    几次突破,几次冒险,现在约瑟的肩头已经受伤,衡拳也减少了威力,但自己服不下这口气。“百镝花烂漫,猱身似无间。”事情都要有个结果,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要距离自己太远。

    想起了这句诗句,约瑟非常的受感动。

    镝不是专指箭头,也是马脖子下面的铃铛,镝镝镝,镝镝镝,沉闷的声音已经来到了面前。马来了箭也就来了,猱身钻入马腹或者左右闪躲,猿猴一样敏捷,对方掣马,问,君有余辜?

    辜的意思是你还有什么可想的,还有什么依仗的,拿出来便是。

    无辜无辜,有辜有辜,辜负辜负,是这时候的回答。场面话和事实隔着距离,也和眼前的场景不搭界。在广漠的原野上,一群马奔腾而去又奔腾而来,像一片云。

    除了在洞殿内修行,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草原。白云皑皑的低低的,棉絮一样能扯开,又轻纱一样飘逸。草地像做梦一样无边无际,好像在这真实的一层之外还有三层,一层飞到天上,一层飞到地下,一层飞进了自己的意识之中。

    草原是令人爱慕的地方,能让自己迷失和走丢,甚至这是天堂的底色。

    不是冷清清的宫殿和廊柱,若有若无的铺在地上的云纱,没有烟火,只有果品和琼浆。他喜欢的天堂建在绿油油的草原上,云彩五颜六色,能慢慢地靠近人也能骤然飞得很远。墙角和有水池的地方不能半天看不见一个人,是生动的人,而不是一个灵魂被画了皮。

    不喜欢那些亭台楼榭,如果可能,他喜欢要一个小山坡,在边缘上盖一间白墙黑瓦的圆房子。在草原上吟诗和练拳,睏了的时候倒头就睡。梦里回到人间,做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人认为他们就是他们自己,这让他动起手来的时候没有一点顾虑。

    第一次来华夏国。

    没有让他失望,看到破也就知道了碎,他们可以媲美自己的那些祖宗,这里果真源远流长,传承从未断绝。一直躲着的悄么声的卜二般,看起来也绝不好对付,他表现出来一副很有底牌的样子。

    总算捏到了贵雷妆这个软柿子,却不料想越捏越硬。

    约瑟知道自己的的法偏于阴柔一脉,意识领域的功法都偏于阴柔,他不是说的这个,而是本质上的属性。他是从霜雪中走出来的人,其他见过的有些是火,有些是雷,有些人出现时烟尘过滚,各种灌木和树木杂糅穿插在一起,旋转和编织崩坏,也能见个枝叶葱茏。有的碧波荡漾,涟漪如阵,烟云覆盖了一切。

    他一时间看还不出来贵雷妆属于哪一类,可能他还没有类。

    自己好像很不干净,泥潭虽然闻不到腐沤的刺鼻气息,但样子不雅。滚水一浇,就像火里的泥浆,自己都要躲着点。贵雷妆没有避开自己的锋樱,他在刻苦地拿自己来练习。

    他是站在自己头发上的人。

    头发是一片陆地,也是一池子水,他站立其上。三人行定住地盘,总角初见总是奶声奶气地问候,青发丝林吹出来不同温度的风,招呼打得很好。所以他是中心,他占据了主动,节奏在他手里。

    一根小树枝,可以掰断,可以捋掉叶子,可以左右抽打两下。

    自己要把这根树枝抢过来。

    约瑟要搬出他的草原来了,他一直不舍得,那是承载他天堂的草原。

    贵雷妆正在把三人行和长发披面演化为一种本能,熟能生巧,巧都和窍有关。就是在本能上挖出一个坑来,把这两个技能埋进去,让他们发出叶子、开出花和结成果实,成为意念的一部分。窍就是存在和隐藏的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在哪里。

    人的身体对外的窍很多,七窍是最明显的,另还有谷门精门脐门乳门。一些不明显的窍据说有七百二十个,这就是穴位,作为华夏人一定要知道。掌握多少依人而定,依法门而定,医巫卜儒道佛兵刑武蛊尸魔,健体修心明灵,各家有个家的要求,通常情况下一些大穴和要穴必须在掌握之列。

    到了很高的境地,毛发都是窍,修功很好的人已经发现,它们能够呼吸,也就是可以往来,下一步就看自己的专心了。

    内部的窍也数不胜数,三丹田就是常用的,还比如修魄法的七轮,无处不是窍,有大窍有小窍。魂法更是个难点,但其中的窍却有移山填海、起死回生的能力,窍中有窍,有远窍、近窍、中间窍。

    一知半解,但这不影响贵雷妆把技能放在某一个地方。

    好东西都是拿出来用的,但它们的本源却藏得越深越好,越不容易发现越好,人身很大,提供了这种可能。天也是人身,他隐藏得比自己还认真。

    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拥有了什么,这让贵雷妆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一是能拿得出来的,已经上身、上心的“三人行”和“长发披面”。二是自己的记忆,这里面已经混合了三十八号的某些记忆,甚至还有魔王第七把刀的。记忆的拥有才是自己的财富,说成全部家当也不为过。很多,但看着很少,觉得很少时,却又是那么得多。

    三是他看为宝库的还没有消化完毕的三十八号的记忆。

    就这些,对敌起来才发现自己一介白丁,除了三人行和长发披面,连一把武器都没有。是啊,为什么盘算呢,就是觉得少了一些什么,原来是武器。

    在三十八号的记忆里走马观花一番,他的武器从头至尾就是修罗刀,魔王第七把刀用,有时魔王第七护法也在用。后期他多出来两件东西,一件天衣一枚木戒指,但这不是武器。他也用过沙和土,好像说起来和魂魄有关,不全是人的魂魄,但也不是武器,而是辅助性的类似暗器的东西,并不常用。

    自己多么需要一件武器。

    一面以约瑟为靶子,加紧练习三人行和长发披面,自己就算忘记了也没关系,但一定要让身体和心意记住,自己心念一动它们就会出现,并且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怎么做。一面扬起头来,寻找三十八号。

    三十八号还是仰天静静地笑着。也许感觉到了有目光看他,就走远消失了。在他的身后有两个影子一闪而归,因为影子的对比太明显了,他知道那是过去的破和碎。

    现在的他们已经到了未来,看皮影戏一样地看着贵雷妆和约瑟。

    泥沼中钻出来一颗大草,叶子几米长半米宽,在快速爬行,满怀着希望地一个不注意就铺满了泥沼。叶子上开始长出小一点的叶子,比例逐渐缩小下来,小草,小草,小小草,不一会儿整个空间内就铺满了,形成一个草原。

    牧童约瑟骑着一只纯白的骏马留恋地看着日光下的草原,手里擎着奈何楼。收起来的奈何楼又拿了出来,天空和大地似乎急遽缩小,被奈何楼装进去了不少。

    三人行的光辉停止了运转,它们在生锈。披面的的长发开始变硬,它们不再水草了,而是矮小而冷硬地扎在贵雷妆的头皮上,像荆棘疙瘩,也像肉髻。

    美好的事物,壮丽秀丽的景象,可歌可泣的善行,性格的良善,还有这中间的精灵,人,完美的建筑和蜂拥而起的希望,贵雷妆用手扣住一个将要跌落下来的壁画,大声说,还有人吗?

    哪里还有人?现在的人都不是人了。听到过这种论调,贵雷妆只把她局限在老农、乡农的口中,再有其他人说起,一定是图谋不轨。当兵的时间越长,这种耿直就越加的难以泯灭,对华夏来说不知道幸与不幸,对自己来说不知道好还是不好、得体还是不得体?

    哪里有人?约瑟的神魔下凡般的腔调刺痛了他。

    早就很少有人了,说物质,物质就是他们的神灵,死生以求。说权势,权势就是其神祗,为此而死而生。说眼界,眼界就是他们的跋扈,杀了后来人前面才是自己的港湾。

    贵雷妆知道,也劝慰过他人,我不杀你,你好自为之。问题是他们不会好自为之,而是以不好而为之,飞蛾投火,长驱直入,死在规则之下。呜呼,原来长叹真的可以这么呜呼,抬抬脸,用用眼睛,分解一些生活,综合一下自身,何苦来哉!

    那就是个没用的,指望不上,富贵险中求,我们自己上。结果可知,而且这是约瑟想要的结果,道路上没有血流漂杵,但饿殍遍地,饿殍一一地又死于非命,不是命的命。

    焉敢欺我?

    贵雷妆发了邪气,杀,也应该是我杀,灭,也应该是我灭。越俎代庖,这就是仇恨,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了,还不速速退去?

    既是救火队,也是杀戮人,担负着外患,又是内患的戴罪之养。直到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放眼茫茫,他的心在滴血。

    我理解你了,三十八号。

    一件事情的成功,不管善良和邪恶都是人类的成功,不关倒退还是前进,人们只在意在此刻里笑的是你还是我。规则,那都见鬼去吧!胜利者的规则不是规则也是规则,失败者的规则,正确了也是错误的。

    历来的围观者和看客,他们都是无心的人,说鼠目寸光这是侮辱了老鼠,人才是寸光者。

    哈哈,被人簇拥着的约瑟志得意满,草原他不轻易拿出来,你毁灭一个美好给我看看,活的不耐烦了。丑恶一定被消灭,美好长存人间,你动了别人的奶酪,你就不要想再保存奶酪剩下。

    所有的美好也就是所有的希望,也是所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