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帝历，1086年，荧惑守心现世，天下震动，八方云起，暗流汹涌。

    同年，新晋十都主南岭，横跨数千位阶主，登临聚运金榜第九，万众瞩目。

    同年，以四大圣地为首的十七家大宗门，各遣巡查使，搜罗天下大气数者。

    ……

    同年，南陵乾元王朝，悭山府城之中，一尊新塑的泥像，搬进了新的庙宇。

    庙尚且无名，神也还未录名。

    呼！

    夜幕之下，似有寒潮翻涌，莫说是睡梦之中的元本，便是法宝之身的三足小蛤蟆，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吃人。”

    杨狱眼皮垂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此类场景，旱魃出世之时的德阳府，不知多少灾民在饿死之时，易子而食。

    但这，不一样。

    后者，是极度饥饿之下，易子而食，而前者……

    “你……”

    小蛤蟆骇然望去，只觉平静之下，似有无尽凶险翻涌，隐隐间，它都觉汗毛竖起。

    但，只一刹而已，寒流俱消，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你……”

    杨狱低头看了看满面懵懂与惶恐的小鬼，想了想，将它放在地上：

    “去，上一炷香。”

    那小鬼生前不过是两三岁的孩童，死后也懵懵懂懂，站立也摇摇晃晃。

    但它好似听懂了，亦或者说，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进了新修的庙宇，向着泥像拜了一拜。

    这一刹，杨狱只觉心头似有热流涌起，这来自于他的情绪，也来自于魁星位阶图。

    【极道魁星：杀伐可增凶戾，超度可增祥和，极道之神，非灭度之魔……】

    【聆听其愿，全其执念，是为超度……】

    【善恶两边，吾居其中，神魔一体，是为魁星……】

    位阶，在提升。

    “超度……执其道，践其行，极道魁星，非一种修持之路……”

    杨狱似有所得，但心中无甚波澜，只是看着那颤巍巍下拜的鬼婴。

    比之山海那头老鬼所化之婴，这个，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婴……

    “上香。”

    小蛤蟆回过神来，它转了转小绿豆眼，叼起一根燃香，递给了小家伙。

    小家伙许是生前看过家人拜神，像模像样的接过，颤巍巍的一拜。

    嗡~

    随其携香一拜，杨狱就瞧见了一缕浅却精纯的香火飘忽而起，没入了神像之中。

    仅仅是一缕香火加身，原本纵然凋刻的如何传神，却仍一眼可看出呆板木讷的泥像，瞬间就多了几分灵动之意。

    如枯木逢春，也似，画龙点睛。

    这其中的玄虚奥妙，杨狱此刻无从探究，但他的心头，小鬼虚弱却清晰许多的声音响起：

    “找，找俺娘……”

    “不。”

    杨狱纠正了它：

    “说，报仇！”

    “找，找俺娘……”

    “……好。”

    杨狱一招手，小鬼已化作一道雾气没入他的袍袖之内。

    “呱！”

    小蛤蟆斜着眼，满是狐疑：

    “你，你莫不是要转修地祇之道？这条路可不好走，天书……对了！天书，天书怕不是也碎了吧？

    大劫降临，她首当其冲！”

    小蛤蟆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前半句还在鄙夷，后半句已是跳将起来，神情激动无比：

    “要，要是天书碎了，那……”

    说着，又自己泄了气：

    “老祖我又走不了地祇之路……”

    “极道魁星，兼杀伐、赐福、超度为一身，这小鬼非恶类，我既遇上，自要超度之。”

    杨狱面无表情。

    “是吗？”

    小蛤蟆惊疑不定：

    “老祖怎么觉得，你就是单纯杀瘾犯了，要去杀人……”

    呼！

    杨狱身形一转，拂袖将小蛤蟆收入袖中。

    他原本本想趁夜再度尝试炼化万仙图录，疑惑梳理有关于本命法宝的讯息，此刻却没了心情。

    这小蛤蟆说的不错，他的确起了杀心。

    他不持佛道诸般常戒的原因就在于此了。

    杀心既起无以释，不杀何以安己心？

    但他不觉得，那是人。

    ……

    ……

    卡察！

    闷雷炸响于天穹之中，乌云遮住三轮大月，漫天星辰皆寂。

    悭山城无有宵禁，但大雨将至的夜晚，大街小巷自也无甚行人。

    “没钱也来喝酒？滚！”

    破口大骂声中，一浑身酒气的男子，被从酒肆中丢了出来，夜色中，他翻涌几下，晃晃悠悠起身。

    “嘿！”

    他手里还提着个酒瓶，满足的灌了一大口，才破口大骂：

    “狗眼看人低！都狗眼看人低，待明日老子有钱，非将你这破酒肆买下来！”

    晃到某处小巷，李大重重敲门：

    “死娘们，还不开门！”

    “啊！”

    “怎么回事？”

    院内传出男子的惊呼，与女人的骂声：

    “你个没卵子的畜生，回来作甚？”

    骂咧咧间，院门被一把打开，一有几分风韵的中年妇人，衣衫不整的叉腰怒骂：

    “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个没卵子的畜生！”

    “滚！”

    李大抬手一推，怒目圆瞪：

    “你又偷汉子！”

    他哪里瞧不见那从墙头翻出去的身影。

    “啊！反了，反了！李大你个畜生，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你，你还敢打我！

    老娘不偷汉子，靠你这没种的，怎么奉养龙神？！”

    那妇人自不是好惹的，扑上来就打，那李大喝的晕乎乎，哪是对手，被打的满脸是血。

    “唉……”

    柴房里，一蜡黄脸老妪长长一叹，不由得松开了捂着怀里孩子耳朵的手。

    “奶，奶奶，我怕，怕……”

    那孩子缩在怀里。

    “不怕，不怕……”

    那老妪忍不住咳嗽一声，连忙捂住，却还是传了出去。

    “老不死的，没睡就滚出来做饭！”

    打成一团的两人，不知怎么又和好了，大喊着。

    “造孽啊……”

    老妪低下头，树皮也似的老手上，尽是血迹。

    “啊可怜的孙孙……”

    老妪抖着起身，担忧而留恋的看了一眼孙子，转身进了厨房。

    ……

    碎了一地的碗快、打翻的桌子，以及口吐白沫的一老二大一小，四具尸体……

    这便是杨狱走进这小院里，所见的所有。

    那老妪，毒死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家人，她死的很安详，抱着小孩尸体。

    不对，

    除此之外，还有那挂在唯一干净的墙壁上的龙子像。

    那是个极为狰恶的模样，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齿人爪，有人相，有羊相，也有龙相……

    “龙子，饕鬄！”

    龙子庙香火极旺，那龙子像不说家家户户，但祭城区附近的多个城区，几乎家家都有。

    万滔江乃是沧江的分支，其中的龙子，早已活过千年，庇护着悭山城方圆数千里的土地。

    “千年老龙……”

    杨狱心中转念，耳畔，已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

    那从他袖袍里熘出来的小鬼，伏在那女尸身上，摩擦她的脸颊，不住的流着泪。

    “娘……”

    杨狱心下摇头，看着那小鬼的身子变澹，最后向着自己一拜，消失在虚无之中。

    刺啦~

    杨狱伸手将那龙子像扯下。

    之后，就见得干净的墙壁之上，突然渗出了殷红的血液，最后，一缕暗红色的血珠，被他攥在了手心。

    【九耀级道果之血池】

    【九耀位阶图午官王的核心道果之一】

    【神通：血池地狱】

    【前置条件：十都之鬼神之属，魁星、武判官、文判官、黑白无常……】

    【注：血池极喜不孝、奸佞、怨毒者，或可因此，引其前来……】

    “咦？”

    杨狱挑眉。

    他所惊讶的，不是这血池道果，而是最后一条注解，之前的暴食之鼎，并未显示过此类。

    “我炼化万仙图录的过程中，暴食之鼎，似乎也有些微好处？还是说……”

    杨狱心头转念时，脚下传来了低低的求救。

    那妇人伸手抓向他的裤腿，哀求：

    “救，救我……卡察！”

    杨狱抬脚，落脚，踩灭了这妇人的最后一缕气机，这妇人没死，他来时就知道。

    不但知道，还瞒过了那小鬼……

    “你……”

    怨毒的声音一闪即灭，杨狱连收纳其魂魄的兴趣都无，随手一指，血气已将其驱散。

    继而，他反手扣住血池道果，抬眉望向雨夜之中，立于墙头的黑衣人：

    “是你在用这家人，吸引这‘血池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