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单元提供的议事间内，橙伊敲了敲墙壁，确认了一下其厚重程度。

    “别担心，橙伊小姐。我约在这里，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能确保这里不会被窃听。”司瞳朝橙伊做了个提裙礼，她破旧但干净的灰布裙子在这个狭小的空房间里，显得格外滑稽。

    橙伊看了看被刷成暗灰色的墙面，随手搬了把椅子坐在司瞳的对面。

    司瞳就那么站着开始说话：“象牙区出事了。”

    “是区块外交出事了？还是炼金作坊？还是暴民议会？还是风险建筑？还是……”橙伊随便列举了几项她能够耳熟能详的象牙区的问题。

    当然了，这些问题也出现在中城的大多数其他区块中。

    但是橙伊隐隐约约的有一种预感，这次的坏消息指向着她最不希望听到的事情。

    “比那更糟。”司瞳依旧站着，她说：“否则木子也不会不惜让橙伊小姐您知道，我是在帝国上城学院里组织的暗桩，也要把消息告诉你了。”

    “难道是周围几个区的贵族想要把象牙区分而治之吗？”橙伊问着，但是橙伊的内心已经凉了一大半。

    “我想，从小姐你的视角上看，可能比那还糟。”司瞳说着。

    司瞳终于给橙伊下了判决书，她说：“是自动化工厂出事了。”

    橙伊很可爱的窝在椅子上，她白皙的脸庞上流露出罕见的失望的可爱神色。

    “很好，我最担心的事情之一还是发生了。”橙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橙伊小姐，依照您现在的情况，恐怕不能从这里脱身。而且，帝国上城学院恐怕也比外面的大多数地方安全。所以说，木子让我来问您，您打算怎么处理自动化工厂的事情。”司瞳说道。

    橙伊慢慢站起来，她的身形和身高居然和司瞳差不多。

    “既然事情严峻到能让木子托你之口来告诉我，恐怕我也没有什么处理的能力和必要了。”橙伊说着拂了一下自己鬓角的金发。

    “说的对。”司瞳居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表情。

    “计划是什么？木子肯定想干点什么才派你来找我的吧？”橙伊叹了口气。“木子这个人情要的未免太急了点。”

    自始至终，木子和橙伊都没有把那天，关于喜都联合政府或者地球脑网组织的什么狗屁信仰当做一个人情。

    在喜都，在他们的眼中。能充当人情的，只能是利益。

    “哦，计划和你上次的一样。”司瞳说道。

    听到司瞳这句话，橙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但又格外震惊的表情。

    “所以说你知道六年前在黑旗区那个女孩是我，是吗？”橙伊很温柔的问。

    “说的像是你要杀我灭口一样。”司瞳调侃了一句。

    而橙伊陷入了回忆。

    六年前，喜都中城，黑旗区，一个在中城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区块里，发生了一件特大危险化学品爆炸案。

    在爆炸的火光中，司瞳站在废墟的外围。废墟内部，上城喜都联合政府的特遣队正在肃清现场。

    司瞳当时是一个和帝国没有任何关系的街头少女。

    当时的司瞳，每天无所事事的出现在黑旗区的街头巷尾，做点卖报和倒卖盗版印刷物之类的小买卖。

    她像一个普通的喜都中城中的下等贱民一样，挣扎着勉强维生。

    当晚她在黑旗区最大的化工厂附近溜达，怀里揣着点迷幻制剂，试图碰上点买卖。

    “结果你看到黑旗区的化工厂发生了那场爆炸？”橙伊问道。

    司瞳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司瞳开始讲故事：“我当时是隔着各种建筑听到爆炸声，并且还能感觉到整个地下城都在颤抖。我吓坏了，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我当时想，接下来会有好多上城的特遣队和联合政府的治安官驻扎，自己的买卖会很不好做。

    黑旗勋爵很快来到工厂的正门附近。当然了，我虽然当时像个游手好闲的下等贱民一样喜欢看热闹，醉生梦死的，但是我还没胆大妄为到在正门看这种热闹的地步。所以我找了个自认为非常隐蔽的地方。”

    “你看到一个堪堪成年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在通风管道上向下张望，并且戴着面具，背着一袋子瓶瓶罐罐，鬼鬼祟祟。”橙伊随口接上。

    “对，那就是你。”司瞳满意的说道。

    司瞳继续讲故事：“这个戴着白色的天使面具的少女，后来有极少数人知道她叫做橙伊。

    这么说的原因是因为当时她确实不叫橙伊，橙伊是她在象牙区块发迹之后所被人们熟知的名字。

    这个时候的橙伊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在喜都中城的黑旗区块中，她的名字并不重要，而人们一般都叫她黑旗公主，因为她是黑旗勋爵的女儿。”

    “然后你是不是要痛斥我谋害了我的父亲？”橙伊的小脸上只剩精致的冷漠。

    “哦，不，讲故事的人怎么能代入主观评价呢？”司瞳说。

    她继续讲故事：“当时这座化工厂表面上，应该进行着几乎没有任何风险的合成纤维生产。但是贪心的黑旗勋爵并不满足于那点可怜的利润，于是暗中将内部的车间改造成了火药作坊。”

    “是黄色炸药，硝化甘油之类的。虽然原始，但是破坏力很显著。”橙伊也在回忆。

    “对，反正是某种炸药。那么为什么这位黑旗勋爵的女儿会在那里呢？”司瞳卖了个关子。

    但是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她和当事人橙伊，并没有人来买账。

    司瞳继续讲故事：“哦，你知道。算了，继续讲故事。那是因为她该死的正义感。她看出了这座工厂内部存在的巨大危险，足以掀起一场在喜都内部旷日持久的大战，或者是将会导致大半个中城都加入战团的混乱，使得平民流离失所和社会失序……反正戴着面具的橙伊有着一般人的同理心和善良。

    她于是决定和她的父亲促膝长谈……不出意外，她的父亲拒绝了她整改工厂的提议。

    于是对于做不到的正义之事，这位黑旗公主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既然无法获得正义，至少要阻止邪恶。”

    橙伊看着她，慢慢的问道：“截止到目前，这个故事和我象牙区的自动化工厂，不能说是毫无交叉，至少也是漠不相关。”

    “那么接下来，我告诉你，你的工厂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司瞳凑到了橙伊的耳边。

    司瞳的唇动了几下。

    “你现在和当年你父亲一样，已经站在悬崖边缘。自动化工厂暴露的很彻底。现在在象牙区的里里外外，认为自动化工厂足够危险到掀起中城的大战……也就是秉持着当初你那个想法的人，就在象牙区的内部。”

    “好，很好，就算是这样，然后呢？”橙伊好奇的像一只小猫，仿佛根本没有把象牙区她辛苦建设的自动化工厂当做自己的财产。

    “然后就是你的策略。虽然我们有一个非常不错的策略，但我还是想先听听橙伊小天才怎么想。毕竟，说到底，你现在只是不能回去。除此之外，象牙区依旧是你的封地。”司瞳说道。

    “我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封地。我唯一的财产就是我那个水泥地下画室。”橙伊立刻反驳。

    “好啦好啦，你的策略？”司瞳礼貌的避开了这个话头。

    “那些人为什么会认为这很危险？所有的自动化设备应用的都是非常弱的自动化技术，而且配有人工的实时监控，根本就不可能出问题，更不存在信号强度太高导致被荒野上脑网的无人军队侦查到这种离谱的事情。这种事情在喜都刚刚建立，信息技术还没有完全被封锁和退化的那十年中，都没有出现过。”橙伊愤愤不平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怨了一句。

    “因为联合政府有人认为它们很危险。”司瞳解释了一句，但是这句解释实际上没有形成任何解释。

    “算了，反正木子让你，而不是让帝国上城学院里的其他暗桩和我说，肯定是希望你来做这件事，对吧？”橙伊想了想，继续说：“这件事情确实和当年黑旗的化工厂的爆炸案有点像。”

    “嗯哼？”

    “你要知道，我当初向下第二枚投掷延时引火装置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黑旗勋爵居然对这件事情，狂热到了亲自冲进工厂，去抢救他称霸中城的美梦的地步。”橙伊慢慢说道。

    “嗯哼？”司瞳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听众，并且敏锐的发现，橙伊并没有称黑旗勋爵为父亲。

    “我在他临死前，看到他了。我戴着面具，我知道黑旗区我已经待不下去了，你知道他全身烧伤，生命垂危的最后关头，他告诉我什么吗？”橙伊说道。

    “什么？”司瞳问。

    “他试图教会我一个理论，他称其为草原理论。他说，在喜都地下城中，曾经有一段时间，中城的各个区并不像当时，当然也包括现在一样，彼此之间剑拔弩张。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

    但是重点是，他接下来告诉我的理论。这让他成为了那个能够在中城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被那场大清洗淘汰的黑旗勋爵。

    他说，我们生活在一片大草原上，本来所有的人有着各自的领地，但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出现了一只野兽，开始袭击所有生灵。而没有人能够单独杀死这只野兽。

    本来他们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团结起来，杀死野兽。

    但是黑旗勋爵选择了另一条路，他发现一件怪事，这只野兽吃掉一个人之后就会休息，停止追猎下去。

    于是他开始遵守这个所谓的草原理论，只要不是整片草原上最弱的那一个，就不会成为野兽的目标。”

    “所以说，当他不顾一切的捣鼓他的那些火药车间的时候……”司瞳仿佛懂了什么。

    “对，他在喜都中城这片广袤的草原上，终究是已经跌落到了幸存者中最弱的一个。”橙伊感慨了一下。

    司瞳愣住了一瞬间，然后回答道：“我明白了，喜都联合政府这个从上城而来，突然出现在中城的组织就是所谓的野兽。中城原本的那些勋爵和占据着一个两个区的小诸侯就是所谓的草原上的生灵，十年前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的，联合政府与这些勋爵和诸侯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是发生在那片草原的事情。

    所以说，你的策略就是，在象牙区附近找一个挡箭牌？就是所谓的草原理论？”

    “那是黑旗勋爵的策略，不过可以当做我对你问题的答案。”橙伊说道。“现在该你了，木子怎么叮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