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第二次世界大战
千呼万唤中,十一小长假终于开始。
长假之后实行双休日,周末连休两天。
这对于她们母子简直是天大喜讯。
生活中,面对困难她咬牙克服,而有一点快乐就很满足。
十一当天,吃完早饭,她牵着云飞来到大姐家。
她看见炕上坐着的人吃了一惊,炕头坐着父亲,父亲脱了鞋,盘腿坐着。
他很平静地看着进来的这个女儿,她一年多没见到父亲了,她发现父亲黑瘦,颧骨下的腮帮瘪塌着,腮帮上几道树枝刮的伤痕,伤痕已经结痂。
她没有特别惊喜,但心里暖暖的,她笑着说:“太好了,爸,你在这里多住几天吧,正好十一都放假”。
她把云飞抱到炕上,父亲慈爱地看着这个外孙,说:“下奶时他才几天,再见面都这么大了,看来我真的老了”。
坐在父亲身旁一直不出声的大姐,这时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爸脸怎么了”?
她望了一眼,不确定:“树枝刮的”?
大姐哼了声:“细看看!那是树枝刮的样子吗?那是大嫂挠的,儿媳妇儿挠的”。
红梅惊讶的又看着父亲,父亲尴尬地垂着眼帘。
父亲的沉默是默认了,大姐说的是事实,可是也如同又揭了一下那伤疤,父亲难过的样子说明心里的伤更深。
她震惊了,好久说不出话来,她想到家里几年前的大战,战后,大嫂把小姑子们陆续赶跑了。
现在又开始赶父亲,以这种没人伦的手段,她们那个娘家的战争还没结束,这次更猖獗。
她心疼父亲吗?当然;
对大嫂愤恨吗?当然;
但更多的是为父亲感到悲哀。
她甚至不想知道经过。
但大姐要说清楚,还没开口,先哽咽了,她断断续续地说:“三天前的早晨,我刚收拾完,一抬头见爸进院了,爸穿的那个破呀!
他拎个小包脸上的伤还带着血,我强支撑着问:‘爸你咋来了’?爸接下来说的话差点没把我气死。
爸说:‘我让你大嫂挠了,你大嫂弟弟把我打了’!
爸一掀衣襟露出肋骨,我一看都青黑了,我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我问爸,咋打成这样?他们咋打的?
爸说:‘你大嫂弟弟在鸡舍前把我踹倒了,然后骑在我身上打,你大嫂又把我挠了’。
我问爸:‘我大哥呢?他眼瞅着你被打’?爸说,不眼瞅着也没起啥作用。
哎呀,听完我气的呀,当时就想回去和他们拼命,爸劝我时都要急了,说:‘让我在这呆你就消停的,不消停我就走’,
你看看?和自己闺女又来能耐了,我就不说回去拼命的事了,先给爸治伤呀。
到底伤到啥程度?就和你大姐夫用自行车推着爸去了卫生院,拍了片,大夫说肋骨折了一根。
没别的办法也就慢慢养吧,回来后我给爸找了衣服换上,理了发,好好洗洗脸,三天后的现在才有点人样”。
大姐心疼,悲愤,已经泪流满面。
父亲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脸上没有悲伤没有忧愁。
大姐继续说:“爸来的时候拿个小包,里面就两件衣裳,带着一身伤走了十二里到了卧龙车站,在沙塘子下车转悠好久才找对我家。
我先让爸好好睡了两天,昨天开始和爸慢慢唠嗑,爸说大哥和大嫂总打仗,大嫂弟弟总和大哥打仗,这回是最厉害一次,把爸也打了”。
红梅听了觉得恶心。
大姐口气坚决地说:“我让爸别回去了,儿子不行还有这么大群闺女呢!不能回去再遭罪了,爸说不回去了”。
说到这里大姐露出点欣慰的神色,她为父亲能在她家留下来而欣慰。
大姐:“你二姐下午到,老妹在你二姐家呢,她们一起来,咱们商量一下回老屯给爸报仇!
直接把爸的东西搬来,那些东西都是咱们妈留下的,不值钱,是纪念。
留那里都被那两畜生嚯嚯了。咱们不能不知声,这么大一群闺女呢”!
一场暴风雨来了。
她们每个人都在准备即将而来的风暴。
这一天终于来了,红梅她们姐四个和三个姑爷,大姐带来了两个孩子,红梅抱着云飞,一大队人马在梨园边下了小皮卡,皮卡是闻立雇的。
在他们的前边,一座破败的土屋矬在高大的白杨环抱中。
那就是她们的家,熟悉又陌生的家。
迎面看见大哥领个男孩儿朝这边走来,很快面对面站住,大哥的头发突然间少了那么多,满脸暗黑,见到妹妹们没觉得惊讶,他料到了,有大姐在,不可能不来。
小男孩肯定是小侄儿,当年在炕上爬的幼儿已长成儿童的模样,他穿着肥大的衣裳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大姐弯腰把手刚放在小侄儿脸上,说了一半:“认识我们吗”?她已泣不成声。
大哥低沉地说:“你们进去吧,我去一趟鸡房子”。
小侄儿松开了他父亲的手,跟在两外甥身后。
她们来到老屋院门口,所说的院门已是断壁残垣,土屋随时要融入泥土的样子。
土屋窗前的海棠树下,几丛秋菊无忧无虑地盛开着,无忧无虑的还有几个孩子,马上玩成一团,争抢东西。
小侄儿跑到大姐跟前告状:“小哥哥抢我的画纸”。
大姐对大外甥说:“你是最大的哥哥,他也是个弟弟,和云飞一样都是你的弟弟,你要让着他”。
大姐俯身对小侄儿说:“我是你大姑,她们都是你姑姑,你是我们的侄儿”。
小侄儿说:“知道了大姑,大姑,让我小哥他们在我家玩吧”。
大姐眼圈红红的,看着小侄儿,她无法满足孩子的请求呀!
大哥回来了,拎回三只小鸡,往地上一扔说:“你们不嫌弃拿去吃吧”。
然后坐在炕沿儿上,低垂着头抽烟。
一行人站在屋地中央,屋里满满的。
大姐问他:“大哥,爸被打成那样你还和那畜生过?”
大哥抽了一口烟,把头垂得更低了,平静的说:“还有俩孩子呢”。
大姐说:“爸都这样了,还横八竖档不让我来,我不来能憋死,一会儿我会会那两畜生,要不你在这里也会受欺负”。
大哥幽幽的说:“别打坏了,我已经和他们拼过命了。”
大姐说:“爸被我大嫂打跑了,他不回来了,回来早晚没命,爸的东西我们都带走,都是有纪念意义的”。
大哥说:“搬吧,想拿啥就拿”。
大姐转过身,墙上悬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有一张最大的相片,是张全家福,他们五兄妹很小很小的样子,就像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那般大。
大姐端详一会儿摘了下来,放在了炕上,拿下了相框搬家就开始了。
闻立他们几个抬那个原木色柜子。
然后是那张带抽屉的桌子。红梅曾在里面偷小说看的桌子。
简易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拿下来,红梅把它们塞进编织袋。
灰尘在阳光中乱飞,呛得大家直咳嗽。
大姐把父亲的棉被和枕头塞了三个编织袋,又拖出那只旧皮箱,是父亲读师范时他的父亲给他的。
二姐和妹妹小心翼翼地摘下大镜子,那是父亲和母亲结婚时买的。
几个人出出进进,屋里灰尘飞扬,不像搬家像抄家。
连父亲喜爱的花盆也端到车上,还有她们无数次擦拭的白瓷罐。
大姐说:“能拿走的都拿走,咱们留着纪念。留这里人家也不当回事,最后都毁坏了”。
她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陪伴她们无数岁月的东西都带走,不能留给仇人。
大姐报复性地去拿锅盖,大哥幽幽地说:“把锅盖留下吧,烧水还得我烧,没有锅盖还得我张罗”。
语声无奈又凄凉。
破屋空荡荡的了,柜子搬走后露出原始痕迹,那一处应该比大哥的年龄还要大,那里肯定有母亲擦拭的痕迹。
大姐突然“哎呦”一声,原来母亲的遗像还在墙上。
照片中的母亲笑吟吟地注视着她们,一直看着眼前这一幕。
妹妹仔细地摘下相框抱在怀里。
这相片的意义只对她们珍贵。
皮卡在院外停着,里面装了满满当当,姐妹四人站在院子里,最后环顾一遍这个她们出生成长,大姐和红梅从这里出嫁的小院。
无论是要坍塌的土屋还是破烂不堪的院落,无不显示着不可挽回的衰败。
再见了,老屋,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她们朝着车走去,小侄儿嚷着:“我要坐车”,妹妹把他抱上了车,卡车启动了。
很快在村东头停下来,妹妹说:“鸡舍到了”。
鸡舍很简陋,就是在苞米地里竖着的两排低矮的房屋,很长。
她们猜其中一排是大哥的,另外一排是大嫂弟弟的。
车上的人纷纷下来,发现在一排鸡舍前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倒背着手悠闲地往车这边望,一脸轻蔑,这无疑就是大嫂弟弟。
大姐疯了一样冲到他眼前,照着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指着他的鼻尖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畜生养的!你们家断子绝孙,你们这家绝户!”
闻立和两个连襟跟在大姐身后,高大的他们像是保镖,只要那个畜生还嘴,他们就会动手的,那畜生铁青着脸故作镇静,扭头往鸡舍另一头走。
大姐捡起玉米棒子向他砸去,正中他后脑勺,他趔趄一下继续走,接着苞米棒子像手榴弹雨噼里啪啦向他乱飞。
那厮趔趔趄趄加快脚步,大姐和妹妹的的骂声在鸡舍上空回响。
二姐和红梅跟在大姐身后,她俩对于这种场合需要的泼辣一点没有,只有跟在后面助威。
大哥站在一旁无言。
一直不见大嫂。
大姐的嗓子骂哑了,二姐说:“咱们走吧,咱家还有个人在这里呢,那就是大哥呀,给大哥留点退路吧”。
大姐脸色煞白,手里还攥个苞米棒子,她把苞米棒子恨恨一丢说:“来时就是爸有话,要不非得撕碎了他。”
大家重新上了车,侄女阳阳和大外甥曾经共生共打一段时间,阳阳一直在鸡舍,外甥刚与她见面就一个车上一个车下。
阳阳领着弟弟站在鸡舍前,呆呆地看着车上,车上三个小孩默默地看着车下的她们。
一群小表兄弟们,这一别,他们一辈子的淡漠就开始了。
车上的人没有对哥哥说再见,哥哥也没有看她们,卡车启动就是告别。
很快卡车出了村,鸡舍前的两个孩子变得那么小。
小村远了,梨园淡了,老屋看不见了,家乡无言的送走了她们。
卡车奔驰在往沙塘子镇去的公路上。
大姐后悔:“怎么没挠烂那畜牲的脸”。
二姐说:“那就失控了,老爸叮嘱出出气就算了,他自有他的想法吧”。
妹妹抱着母亲的相片,他们的身边是父亲的家当,破破烂烂的。
红梅知道,这一次她真的告别故乡了。
再回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