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教书匠

第240章赴任

    清冷的晨曦中,国道边站着一人,他提个旅行包,他的身后是光秃秃的田野,黑黄中白霜似雪。

    他是布莱克,在等去县城的大巴,因为太早,国道上的车没到高峰,稀拉拉的南一趟北一趟,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的目光追随往南去的车辆,那是去市里的,多少回他就是乘上那个方向的车奔向他温馨的港湾。

    再见了,那些幸福的日子。

    一辆大巴主动停在他面前,去县城的,车上旅客不多,静悄悄地打盹,他靠窗而坐。

    没有送行,没有告别,连母亲也没告诉,等那边忙完了再说吧。

    他离开了沙塘子,到远方赴任去了。

    一个小时后,大巴停在天桥下的客运站,这当然不是终点,他在客运站里继续转,寻找去江东镇的大巴,找到了两辆,都是他见到过的最破的客车,其中一辆即将出发,他坐了这趟。

    上车后一惊,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场面。

    车上几乎满员,座椅下塞满了柳条筐,扁担顺着放,打着补丁的破布包鼓溜溜,这些东西侵占到过道上,两侧夹击,过道窄成一条。

    他举着自己的提包,瞅着脚下的障碍跋涉到最后面,发现个空位,在靠窗的角落他坐下来。

    窗户四处漏风,他坐那里一会儿就冷的哆嗦。

    破旧的座椅散发一股馊臭味,他坐的板直,尽量减少与座位的接触面积。

    玻璃窗突然哗啦啦响,原来是开车了,车的后部承受着最严重的颠簸,玻璃窗被振得直颤。

    他问左手边的大爷:“到江东镇多久?”

    大爷很热络,说话前露出满口黄牙:“咋滴也得两个点”,就是两个小时,那一片的方言,他懂。

    大巴出了县城,奔驰在荒野无垠的乡村公路上,窄窄的公路像条灰色的破带子匍匐着,延伸着,似乎没有尽头,又似伸到天尽头。

    他判断了一下行驶方向,是东北偏北。

    越往前行驶,颠簸越厉害,路面坑坑洼洼,突然他会被颠起很高,再猛地落下,这是他不能控制的,如果腰椎弹性不好,像是能折断似的。

    他这才明白客车为什么那么破,路不好,不配有好车。

    他把提包放在腿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田野。

    朝阳变成了红日,透过玻璃窗很亮,车里喧哗热闹,谈的都是今秋的收成。

    吸烟的人比赛似的多,车厢里弥漫着浓烈的旱烟烟雾,老烟民都用手卷烟,有劲。

    别人够受!

    破得要散架子的大巴车载着旅客行驶着,每隔一段路就停下来,下去一个或几个旅客,他们背着大包小裹往岔路走去,沿着羊肠小道走向远处村落。

    他曾经也走过那样的土路,走进过那样的村子,那是二十来年前的事。

    此刻,他好像正走进那时候,走回过去。

    他估算着车程,应该快到了吧?但身边的大爷说:“这才一半”!

    他做足了准备,以赴荒凉,但这距离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禁回头看,但归途茫茫,他不禁一阵黯然。

    后来他索性不打听不计算,反正已经那么远,再远一些又如何?

    车上的旅客下去了一半,偶尔也有上车的,那是要到镇里。

    在离文明越来越远的地方,镇里成了一个中心,而他就是往这个中心去。

    大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停下了,人们纷纷拿起背包竹篓下车,身旁的大爷抄起脚下的扁担在前头走,他拎着提包跟着。

    下车后他愣了,大巴就停在一条河边,那条河有二百多米宽,从南到北看不见两头,河面寒光翻滚,走近了水声低吼。

    河面没桥,正在寻觅间,从岸边芦苇荡里驶出一条“小船”,它更该叫筏子,几条拼凑在一起的木板下飘着废弃轮胎,木板四角竖起的木桩拦了几圈粗麻绳。

    人们踏上“小船”,很自觉地分散站着,也很自觉地留下一部分人等着,船夫把一片木板插进芦苇里,小船离岸了,向对岸划去。

    对岸就是江东镇,人们蹬上对岸散了。

    那位同行一路的扁担大爷和他一起等,大爷很健谈:“一看你就没来过这嘎达,俺们这嘎达没桥,想过桥得绕二十多里,是邻县的桥。

    有车马的二十多里不算啥,再说不绕不行,俺们走道的就指望这玩意儿,贼方便”。

    他说的那玩意儿就是筏子船。

    小船返回来。

    他试探着踏了上去,攥着麻绳飘在水上。

    河水悠悠,芦苇瑟瑟,江东,我来了。

    弃舟登岸,他赶紧向大爷打听江东中学,大爷把两只胳膊搭在扁担两端,有趣的是没有挑筐篓之类。

    他热心地说:“你打听对了,我家就住中学门外,跟我走吧”。

    太好了。

    “不跟我走,你打听谁都能告诉你,中学谁不知道?

    这镇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中学是大单位。

    俺们这嘎你也看到了,交通不方便,外人不愿意进,里面人出不去。

    街坊邻居谁都面晃的,大家和气着嘞。

    从走的路程来看,中学远离河边,脚下的柏油路游蛇般裂着缝,蒙着厚厚尘土。

    他感觉走进了二十年前的卧龙,大街两侧的店铺很密集,都是低矮的小房子,门脸顶块大牌匾,牌匾很鲜艳很俗气。

    银行,商店,邮局,工商所都在街面上。

    它有一点上不如卧龙,那就是这里不通铁路。

    离这最近的大城市就是县城,来回就靠那几趟破大巴。

    “到啦”!扁担大爷尽到地主之宜后往一个院门走了。

    江东中学展现在他眼前,看惯了沙塘子教学楼,这里又矮又旧。

    让他想起卧龙分校,沙塘子旧校舍。

    校园四周是老旧的砖围墙,围墙外环绕着双排高大的树木,他仔细辨认,是白桦树,碗口粗,风穿树枝呼呼地响。

    校舍布局很有意思。

    像大地主家的四合院,还是两进的四合院。

    前排校舍离校门很近,操场在后面,像后庭院似的。

    正值课间,孩子们的声音很高亢地传来,有孩子的地方就像有朝阳,那是最有活力的所在。

    他在最前排找到了校长室,敲了敲,门里出现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布莱克自我介绍:“我叫林森”。

    “哦!哎呀呀!你好你好!”

    里面的男人热情地伸出双手,“我们已经做好了迎接准备,一直在等电话”。

    他是原校长,布莱克有点印象,局里开会时总是他们这些人。

    布莱克也就是和他“干部交流”。

    原校长说着接过布莱克的提包放在沙发上,好几样水果早已摆在茶几上,他们的接待工作很给面子。

    他这算是到江东中学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