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黎明前的夜
滴滴滴,冬日凌晨四点十分,从沉沉的睡梦中,她被闹铃催醒,感觉睡着不久,就被叫起来。
闹铃第一遍,她睁开眼睛,头上是严密的布帘,小空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在闹铃响第二遍前,她坐了起来,就像一个有脸的人,不愿被再次催促。
坐起来的瞬间,她很迷茫,我要干什么?
我做这一切有意义吗?
这个问题不能深想,下一个动作具有突破性---掀开棉被,她下了地。
像机器启动,一环接一环干起来!
摸黑按下床边电饭锅的按钮,昨晚已放好水米。
开关声“啪”特别响亮,厨房亮了,昏黄的光下,破破烂烂的一切静默着。
当她拧开水龙头时,水流激越地冲下来,当她把手插进彻骨的凉水里时,她整个人精神了。
她要做两缸子饭。
一缸里装米粥和剥好皮的鸡蛋,当她拧紧盖子时,欣慰一下,完成一缸,这是云飞的早饭。
当锅里煮炖着肉时,她站在灶台前稍息,厨房窗外一片漆黑,不远处有栋高层,只有一个窗口亮了,像悬在高处的一盏灯。
这盏灯她总能看见,应该也是陪读家长做饭了。
人们都在睡觉,那盏灯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
锅里的肉差不多熟了时,她把昨晚切好的蔬菜倒进锅里,锅铲子声音特别响,她万分小心,怕惊醒云飞。
装饭缸时,先用开水烫一下冰凉的饭缸,然后蹲在电饭锅前,一开锅盖,热气腾腾的饭正好。
缸底装饭,上屉装菜,拧紧缸盖,动作要争分夺秒,这是午饭,六个多小时后吃,不能凉。
一系列动作下来,不必看时间,她也知道几点了。
这是她精打细算统筹出来的时间,任何一个环节拖延,顺延下来后,她就赶不上早班306。
那意味着到火车站时必须飞奔,否则火车又赶不上了。
为了让自己从容一些,她把时间提了又提,确定在四点十分起床。
她这辈子最不怕起早,刚结婚时起早捞饭,现在起早给云飞做饭。
两个饭缸摆在厨房案板上,云飞知道从哪个吃起。
她用几分钟把一碗粥和一个鸡蛋装进自己的胃里,这么早吃饭不好,但她没办法。
最后一个环节,她洗脸。
这是她唯一可以偷工减料之处,擦点乳液就OK,天生好皮肤省时省钱。
当她穿好大衣,夸上背包时,大约五点二十分。
关掉厨房灯,云飞卧室门闭得紧紧地的,静静的,她轻轻打开房门,轻轻关好。
开始一天的另一段。
她必须通过实验南门前的胡同,她从迎着朝阳走,到看不见红日,到晨曦朦胧,到现在的黑咕隆咚,她见证了太阳一天天晚起。
这条一百米长的胡同,北厕有栋废弃的大楼,大楼的窗户玻璃都没有了,露出黑洞洞的一个个窟窿。
大楼一层有两个门在使用,一家洗车店,还有一家仓储。
仓储卷帘门又高又宽,总紧紧地关闭着。
偶尔悬起卷帘门时露出里面深远的空间,迷宫般堆满了商品却不见一人。
她胆颤心惊地经过卷帘门时,经常控制不住的编造情节:卷帘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抓进去卷帘门一落。
路过仓储卷帘门,还得经过洗车店门,那个门像伺机而动的大口,怕它突然张开。
胡同的路面雨雪反复,没人清理。
冰层三四十厘米厚也就罢了,还凸凹不平,还光滑难走。
隔几步一个声控灯,没响声就黑着,她走着走着会突然一亮,她像暴露了似的,攥着背包带连跑带颠。
她的目标是省实验南门,过了那里前方就是大街,那里的光亮是动力。
这一百米胡同,哪天她都得摔倒,来不及喊疼,连滚带爬起来,奔着光亮奔去。
直到过了实验南门,也就接近大街时,她才松口气。
大街上的路灯在黎明时很昏暗,大街空荡荡,偶尔有出租车无声地划走,车灯像红色的灯笼,在大街上浮游。
作为本市最中心的大街很宽,她必须穿过去,到对面,306站点正对着胡同口。
306站牌下只有她一个人,没谁要在5:30等车。
就在这个站牌下,她从满眼绿站到到黄叶飘零,到凄风苦雨,到雪花纷飞。
现在已经站第二轮,云飞高二了。
对面的逸夫楼,透过路灯下晶莹的雨丝看它,它默默无语;
透过路灯下迷茫乱雪看它,它静立无声。
306路终于从南边的灯河里游过来,她上车往车站去。
开始乘车旅程。
旅程寂寞,她会打开手机浏览下网络,这是现代科技带给她的陪伴。
学校三令五申不准上网,她就不在学校电脑上玩了。
云飞在手机上给她下载了QQ。
有一天,她在久不露面的空间写到:凌晨四点十分,你们在干嘛?我是这个城市最早的鸟儿!
手指一点,发表出去,不再关注。
午休对通勤人来说,像旅途中点站,从食堂回来,靠在椅背上,短暂休息一下。
她打开手机,对话框里跳出几句话:你为什么起那么早?
干嘛去?
她一看来者,激动了一小下,是红鱼。
这条鱼一直在列表里亮着,从不发表动态,她偶尔看看就过,偶尔想起,她说过要把他红烧,炖了,觉得那春天的插曲挺好玩儿。
但他消失了整个夏天和秋天,她没问过:你哪去了?
不问!
对任何离开她的人,她都不问。
只是有点遗憾,没说一句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快乐。
其实离开的每个人她都记得,但她不会寻找。
这次,见到红鱼游过来,她觉得他也就是顺便吐个泡。
她也回个泡儿,“上班啊!小孩”!
“在哪里上班?要那么早”?
她想了片刻,写到:“从市里到乡镇,坐火车,所以要早”。
“你那里很冷吧?”
“冷”!
“你空间相册改密码了”?
“哈哈”!
“我进不去了”!
“哈哈”!
“能让我进去吗”?
“你不是会飞檐走壁吗?还会开门撬锁,那就自己想办法呗”!
突然对面传过来一个图片,但是打不开。
她的网速慢极了,她好奇到底是什么图片。
打开瞬间大吃一惊,是她的相片。
“我偷的!”
“你这个坏小孩!”
“都被我偷过来了,想看吗?”
她不回答了。
“咦?哪去了?
你在吗?
喂,跑啦?
唉,又跑了!”
后面一直是他说,终于不再说,游走了。
几天后的凌晨,她又站在306站牌下,平时方圆目力所及之处都不见别人。
那天在十来米外的路灯下站着两个人,两个男人,他们声音很大,互相撕扯着,看样子听声音喝醉了,貌似高个往回拉扯矮个,“走,回去睡觉”。
两醉鬼大舌头说出来的声音在寂静中特别响,也特别令她不安。
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她每天等车时,希望遇上人,又怕遇上人,而这回遇上的是醉鬼,特别吓人。
她安静地站着,眼睛偷溜着两酒鬼动静,她心里开始狂跳,因为那两个人也发现了孤零零的她。
她清楚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你去那干啥?找人家干啥”?
“我过去看看,让她回去陪咱们”!
高个清醒一点,拉扯矮个,矮个往她这边看着,挣脱着。
她分明成了猎物,两个醉鬼一个要过来,一个不让。
她手心捏出了汗,焦急地往南眺望,如果在连成串的路灯中,有两盏灯是行动的,那就是306开过来无疑。
可是,那天的路灯之河,静止了,没有飘过来的灯。
矮个挣脱了高个,或者高个默许,两醉鬼走了过来。
他们都光脚丫子穿着拖鞋,身上是酒店那种睡衣。
天寒地冻,也不怕冻死。
矮个在前面领队似的,歪着脖子眯缝着小眼睛,盯着她走近了。
走近了,发现他的上衣只系了下面扣子,露出冻得通红的脖腔子。
他们站在她面前,挑衅地打量着她,她淡定地站着,眼睛看着逸夫楼。
那样僵持一分钟,矮个凑过来,
“怕不怕?你怕不怕”?
酒气扑过来。
她怕得心要跳出嗓子眼了,两手紧紧捏着,表情镇定地站着。
镇定是她唯一的“武器”。
醉鬼的红鼻头又近了一点,“你多大了?二十几了”?
她没动,说:“五十多了,孙子好几岁了”。
哈哈哈,矮个醉鬼回头看了眼高个,意思是,真能扯!
高个一副随便他怎样的态度,看热闹似的旁观。
306还不来!
“走吧,别在这站着了,多冷啊!哥带你喝酒去,不白陪我们,给你钱,你开价”!
她装作眺望胡同,醉鬼也往胡同看了眼。
她说:“我在等我老公,他一会儿就到”。
“卧槽”!
矮个又回头与高个对视,转过脸一副这样表情:好啊,看看啥时来!
她那句话起没起作用不知道,醉鬼没动。
她看着逸夫楼,醉鬼看着他,双方对峙着。
都在等着什么,醉鬼等着机会,她等306。
这时,她的余光中感觉一个庞然大物过来了,一扭头,我的天啊,306来了。
车门刚一开,她跳了上去。
她从来没有如此热爱306路,在车上是最安全的。
她忘了,也是不屑,没看两醉鬼啥表情,306带着她往火车站行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