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寻医
农历腊月二十,在所有人准备过年,外地的游子返乡,在家的人各种采办时,他们逆行而上,在晚上十点登上了开往BJ的绿皮火车。
半个月前经过预约挂号,抢火车票,他们要到BJ寻医去。
她因为伤口不能坐飞机,绿皮火车有卧铺,八个小时的车程能比动车舒服一点。
他靠车窗坐着,她半躺在他怀里,火车带着他们在夜色里飞驰。
他们谁都是第一次去BJ---伟大的首都,曾经的梦想中有很多种去那里的憧憬,唯独没想到最后是看病才去那里。
看不见车窗外,她想象着一条钢铁巨龙在夜色中劈开严寒开往希望。
爱人的怀抱是安全温暖的,她睡着了,耳畔是时远时近的喀嚓声,他稀里糊涂浅睡。
晨曦透进窗帘,他把窗帘拉上去,激动地在她耳边说:BJ到了!
她激灵睁开眼睛,他们趴在车窗往外看,火车已经很慢很慢,像是让他们好好看看沿途风景。
密集的楼顶之上一线红光冉冉升起,那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她笑了,他见她笑,也笑了。
早晨六点半,他背着双肩包,与她十指相扣,他们走出BJ站,回头看看“BJ站”那三个字,这里必须留下纪念。
他们互拍几张后,叫住一个小伙子,“给我们拍一张合影好吗”?
他们赶紧站好,手扣得紧紧地,在寒冷中绽放笑脸,留下了来到BJ的第一张合影。
“预约的是下午两点号,我们可以玩一上午”,他愉快地说。
想去的地方太多,但时间有限,那么最想去的就是天安门。
经过一系列手续后,他们终于走进了天安门广场。
他们手牵手,怀着朝圣的心情一步步走向那个神圣的城楼。
他眼睛湿润了,她更激动,泪水涟涟。
他们极其渺小,是来到首都的一对乡镇老师。
他们极其自豪,他们来到了天安门广场。
BJ随处是历史,遍地是看点。
如果心中无事,畅游个够多好,但他们来干嘛?看病啊!他们兴高采烈的同时都心事重重。
一上午太快了,简单吃点午饭后,他们坐上了去医院的公交。
在公交车上还贪婪地浏览窗外,看到很多耳熟能详的地名,虽然只是第一次见,但像故地重游。
车上有位慈祥的本地老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俩外地“孩子”,老人笑呵呵地说:“五六月再来吧,满城月季花”。
他们对视着:以后肯定会再来的,怀着愉快的心情再来。
时间在他们预算内很充裕,当他们站在医院大门外,看见一座普通的楼上滚动这几个字: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
她的手在他手心抖着,他紧紧地握着。
他传递给她勇气:
我们来了,来到全国最高的医疗殿堂,这里会解决我们的问题的。
其实,以前他对这个医院一无所知,都是最近网上查询得到的信赖。
来到这里就是他想到的救她的唯一办法。
医院很老旧,这给他们一种朴素亲民感。
他们是预约挂号,第一步需要取号。
打听着来到二楼,场面太“壮观”,他们心一慌,人太多了!
人们都在排队取号。
好几个队伍甩着弯排出好远,他们刚站在队伍后,身后很快续人。
这种阵势是省会最大的医院也没有的。
这是首都啊,他们能千里迢迢而来,别人也是啊!
四面八方的患者都往这里聚集,岂能不多?
他站在队伍里,她依偎在身边,随着队伍推进,他准确地算了一下排在他们前面的人,一共三十个。
他们的号是两点整的,那么他们有四十分钟,按每人取号一分钟算,他们的时间也是可以的。
又往前推了几步,突然,他眼前一个闪念像闪电亮一下,惊到他时眼前一晕。
他如梦初醒:预约取号必须提前十五分钟啊!
也就是他取号必须在两点前15分钟完成。
超时系统关闭,谁都没办法。
这么算来,他们的时间就要扣掉15分钟,也就是不到25分钟里前面有三十来个人。
如果取不出来号,他们期盼了半个月,千里迢迢而来,医生面没见到就黯然而归?
他额头冒汗了,都怪自己,因为贪玩非得精打细算时间,精打细算时怎么就忘了这个要求?
就不能提前来吗?
她感觉到了他的紧张,用安慰的眼神看着他。
前面取号的人有的快,有的磨叽,他的心要跳出来了。
“你排着,我看看能不能机器取号”?
说完他跑了,一顿无头苍蝇乱撞后在一楼找到了自动取号机器,又是一队队在排。
他好说歹说提前到机器前,一顿操作,但是取不出来号。
焦急中看见旁边一个柱子前站个护士,他跑过去求救。
“您帮帮我取号吧,我要来不及了”,他急促地说。
与他的着急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年女护士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礼貌客气的,例行公事地说:“您自己再试试”。
“我试了,不行,求您帮我取一下”!
他的声音很大,可能吓到了护士,护士又看了他一眼,索性闭嘴不出声了。
他猛地转身回到机器前,那几个人缩回手让他先取。
在他又一次失败时,身后一个声音说:“外地银行卡可能取不出来吧”。
他撒腿往二楼跑,远远地看见她所在的队伍,她已经排到前十左右。
他看到了希望,跑到她身边。
与极限时间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还可以,不至于磕头作揖求情。
她也意识到时间的紧迫,但没慌张,镇定地站着。
他盯着趴到窗口的人,祈祷他们快点离开,还好,都没用上半分钟,一个接一个很快地取完离开。
他们有希望了。
他们终于排到了第二位,还剩两分钟。
他们前面是个肥胖高大女人,她趴在窗口像面墙,把窗口堵得密不透风。
听口音是本地人,她慢吞吞的和里面的护士饶舌。
她的号已经取出来了,握在手里还在咨询,不知和一个挂号窗口的护士有啥咨询的。
护士很耐心,胖女人就像聊天,哦,啊,嗯,哈,是吗?哎呀!哦!
胖女人没完没了,她所用时间等于四五个人。
他在后面真想揪着她的头发甩墙角去。
他盯着时间,不能再等了。
他在后面克制着说:“请让我先取号好吗?我快来不及了”。
前面的墙没听见似的,他大声重复一遍,那堵墙不耐烦地回头,听出他是外地人,用硕大的蒜头鼻不屑地一哼。
这时她留出一道缝隙,他往前一挤,蒜头鼻被挤出窗口,他把取号证明递了进去。
蒜头鼻肩膀一挤,脑袋要伸进窗口,又要磨叽,他怒目而视,她再啰嗦,他就会大吼:你有完没完?
啪嗒,一摞东西扔出来,他的号取出来了。
他刚闪身,后面的人就趴上去,蒜头鼻插不进去,她已经引起公愤。
他拉着老婆的手走出人群,一看时间,正好一点四十五分,极限时间到了。
这夺命取号啊!
她心疼地给他擦汗,他着急出了一头汗。
他看着老婆欣慰地笑了。
好了,安心排队等见医生吧。
他预约两个号,一个是乳腺外科,这个就诊时间靠前,一个是乳腺内科,这个半个小时后。
他知道外科就是看病手术的,但内科是什么?他不知道,当初在网上看见有内科,随手就预约了一个。
在排队等叫号时,他们旁边坐个爱搭讪的患者,聊了几句,是内蒙的。
内蒙患者说:“我在这里看病拖拉半年了,啥都排号,看病的太多,太慢,多亏我住我儿子家”。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反复检查他们带来的资料,病历本,还有打针吃药证明。
终于叫到了她的名字,是乳腺外科,他们庄重地推开那扇极其普通的门。
“在你们那里三院手术的?三院主任我认识,治疗方案没问题,就这么治疗下去吧”。
那个秃顶老医生说。
不到两分钟,他们走了出来。
关于这个结论,他们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高兴的是地方医院没毛病,悲伤的是,维持原来方案。
他们还有个感觉,都感觉那个秃头医生好像怕担责似的,生怕说与地方医院方案不一样而让他作证,他想都不想就一连声地说:治疗方案没问题,就这么治疗下去吧。
一顿紧张后,他们松懈下来,坐在椅子上等下一个科室:乳腺内科。
两个科室挨着。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这里也没有良方,那么,她只能接受药物带来的一切后果了。
很快又叫她的名字,乳腺内科在叫,他们不抱任何希望了,推门走了进去。
靠窗一个中年男医生,正在打发一个患者。
患者是本地人,医生很耐心。
当轮到他们时,医生翻看她的病例,扫了眼她的用药。
医生勃然大怒。
抬起头厉声的:“谁让你打针?谁让你吃这个药”?
他们声颤,“我们当地医生啊!”
“换药,吃……”!
医生咕噜一句药名,他们没听清,听清也不懂。
那是一个奇怪陌生的药名。
“我们原来打针吃药为什么不可以”?
医生又怒了,“你们愿意就继续,随便。
你们不做检查,就是这个诉求,是吧?那可以了,下一位”。
医生把他们的资料推过来,下一个患者坐了过去。
他隔着桌子问:“医生您让我们吃的药叫什么”?
医生又咕噜一遍,他们死记硬背记住了。
这就看完病了!
他们一脸懵地走出来。
这位医生对外地患者不友好。
一个外科,一个内科,截然不同的两个方案,他们该听哪一个?
他们当然最希望换药,但是内科暴脾气医生给他们的答案,令他们一头雾水。
他们已经快下楼了,他蓦然转身,大步往回走,在内科门外推门而入。
那位脾气暴躁的医生头都不抬。
他大声问:“医生,您让我爱人吃什么药”?
医生如果再说“随便”,他就揪着他见院长去。
医生沉着脸说:“托瑞米芬”!
然后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你吃啥就吃啥得了,难道让我给你们讲原理?
好吧,好,他点点头,又出来了。
他们缓缓地走出医院大门,来到大街上,再回头看看那长长的一串医院名字,百感交集。
千里迢迢而来,他们把这里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却得到这么个稀里糊涂的结果。
两个结果之间,没人告诉他们选择哪一个。
偌大的BJ有无数好玩的去处,颐和园,长城,他们都没去过,但没那心思了。
而且他们预定回去的车票,错过就难再抢到。
他们黯然地回到火车站,依然是夜色苍茫中上了绿皮火车,火车在深更半夜中向着家的方向飞驰。
他们毫无睡意,她偶尔掀开窗帘一角,在苍茫辽阔的高天广地中,远处移动着一簇灯火,慢慢地融合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