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逃避,力量,孤独
路明非握着长刀“懒惰”的手指发凉。
“懒惰”,逃避的欲望。
某种意义上来说,路明非真的觉得“懒惰”是最适合他的那把刀。
逃避在路明非的词典里是一个相当美好的词,毕竟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或者说他的人生中的前十八年就一直在逃避吧。从小被父母丢在一边,寄宿在亲戚家里。在学校缩在角落,经常被人忽视,最擅长的只有打游戏,最大的工作意向是帮老大爷看报摊。有的时候觉得就这样得过且过的过一辈子也挺好,没有压力,没有负担,也不用去考虑未来。
结果突然有一天,一个叫卡塞尔的疯子学校找上门来告诉他,他是屠龙的天才,他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还有他其实是一个小龙人,他最好的兄弟也是个小龙人。
大家都在一个叫卡塞尔学院的小龙人俱乐部里。
于是他还没做任何准备就被人一把拽住袖子扥进了这个龙族世界。
大学的生活跟他所预想的其实差不多,翘课,熬夜,打游戏。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得过且过的日子,没什么变化。
直到龙族入侵,很多人在他眼前离开了。那个女孩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越走越远。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训练之中。
就像强行给自己的生活去找一个意义那样,把头埋在水下,用真实的时间换来虚假的充实。他很喜欢潜在水下的感觉,所有一切声音都被隔绝,耳中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仿佛被世界所放逐,安静得令人感到欣喜。
芬格尔说过,这东西叫做“血之哀”。
小龙人都有的东西。
他撑过了训练,想着一切都会变得有所不同。
可是他站在这里,拎着一把炼金的长刀,面对着那个其实是只龙王的朋友,却依旧会手脚冰冷。
他真的做好了亲手杀掉自己朋友的觉悟了吗?
要是李子木在这里,估计已经提着长刀冲上去拼命了。要在这的是楚子航,可能还会试试跟老唐用言灵·君焰对轰。要在这的是恺撒,肯定会更加骚气的主动对着龙王发出一对一的对决的邀请。
可他只是路明非,他能做得只有把手里的刀握紧些。
再握紧一些。
路明非下意识的抬手,长刀格住斩马,巨大的金属锻击声在脸前炸响,刺得耳膜生疼。
路明非倒退了两步,手腕仿佛要折断般发痛,可下一秒那把名为“暴怒”的斩马又出现在了面前,好似他自己的影子。
对面人的那双灼热的黄金瞳闪耀出来的光芒,亮得仿若从地下喷薄而出的熔岩。
斩马刀携破风声而落,呼啸得像是山间的烈风。
当!
“懒惰”没有脱手,但路明非飞了出去,擦着青铜的地板,撞击在巨大的青铜立柱上。
“你不是说要阻止我吗?路明非!”
老唐依旧是那副白衣的模样,他的身上甚至没有一丝的龙化。唯有那双黄金瞳亮得暴怒且狰狞。他仿佛在愤怒,想要将面前的一切都撕得粉碎。可要是他想,他只要走过去,抬起手,就能把躺在地上的路明非劈成两半,看着断成两截的路明非挣扎地颤抖,而后他就能前进继续着自己毁灭世界的大业。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等路明非缓慢地起身。
“这就是你的觉悟?别开玩笑了!”他应该是在愤怒的。
路明非扶着地面站起来,相比湿冷的手心,这青铜的地板竟意外有些烫手。路明非把嘴里涌上来的血咽下去,这一撞不知折了几根肋骨。说实在路明非也其实不晓得自己到底长了几根肋骨,不过那一片都有些疼痛,断出来的骨刺轻轻抚摸着周围的血肉,将本来完好的组织搅得一团模糊。
这就是你的觉悟?
听到老唐的话,路明非突然感到没来由的愤怒。
但他该为什么而发怒?说实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路明非提着长刀,主动压了上去。手臂挥舞,“懒惰”像暴雨一般落下,泄愤般斩在横过来的斩马刀上。斩马刀上一下一下溅出火星,一闪而过又很快熄灭。
“你应该用那把傲慢的,懒惰杀不死我。”老唐挡住路明非的每一下攻击,平静地陈述着。
而后抬手将“暴怒”挥出。
路明非胡乱的攻击根本没造成效果,反而露出空隙被斩马刀“暴怒”一刀剁在了胸膛上。
路明非退后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他终是跟龙王差太多了。
他不用低头就知道,自己的肋骨已经暴露在了外面,与之还有相同待遇的,也许还有他破损的肺。血液正在不断地从伤口里涌出。
老唐提着那把巨大的斩马刀慢慢走了过来,似是要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于是时间突然停止。
路明非缓缓睁开了眼睛,自己仍坐在青铜城的地板上,面前的老唐已经不动了。老唐面无表情,但路明非看到了他紧握着刀柄的龙化的手,他只有在情绪激荡时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路明非低头,果然看到了自己的肋骨,还有从伤口中快速流出的鲜血,时间的停止并没有阻断他身上的伤,现在估计把他推进icu抢救估计都有些晚了。
但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疼痛感,疼痛仿佛和时间一起消失了,身上虽然在流血,却只有朦朦胧胧的感觉,就像是躺在床上快要沉入梦中那种令人惶恐的舒适感。
路明非听到了身边传来了小小的脚步声。
“发了疯一样用刀砍过去,就像一个老人在挥舞他的拐杖,你就这么想要被诺顿一刀劈死?”身穿黑色晚礼服,戴着素白色的领结的小男孩走了过来,对着他嘲讽似地笑了笑:“你这不还是在逃避嘛。”
“路……鸣泽?”路明非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发现现在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又跌坐回地上。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我来看看你。”路鸣泽站在他身旁,面颊柔和,一举一动都是轻轻的,干净得好像生来就不曾踩过灰尘那样。
“是吗?”路明非坐在地上,时间停下来,安静的惊人,周围的唯一的声响就只有自己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流出的声音,细细微微的,像是滴答的流水声。
“你为什么会这样狼狈?”路鸣泽看着他狰狞的伤口,似是嘲弄,又似是心疼。
“因为我打不过他。”路明非没好气地说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明非和路鸣泽都没有说话,这片空间就这样安静下来,就像是潜在水下。
最终还是路鸣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我还以为你会向我索求力量。”
“你没开口我还以为你就是来跟我道别的。”路明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路鸣泽给过他一个叫BlackSheepWall的指令,他用这个解出了青铜城的地图。李子木还为此向他道了谢,当时他不知道李子木在那座青铜城里面。
“你想要力量?”路鸣泽眼中淡淡的黄金色瞳孔闪烁。
“你什么力量都能给?”路明非低头,是不是应该让他给我治先个伤啊,一会儿自己就流血死了啊喂!
“我能给你一切……不,几乎一切。”路鸣泽挑了挑眉。
“好,你给我李子木那样的恢复能力。”路明非想都没有想直接回答道。
“就这一个?”
“就这一个。”
“你的那个朋友的恢复力是他的天赋,我给不了你。”路鸣泽似乎早就料到路明非会要这个,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说几乎一切吗?”
“几乎,一切。”路鸣泽重复道,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路明非突然发问,“你想要解决诺顿,为什么不跟我要能直接杀掉诺顿的能力,而是要一个没什么用的恢复力?”
“我……”路明非犹豫了。
而路鸣泽把话接了过来:“因为你没勇气亲手杀死你的这个朋友,即使他是一只龙王,你知道,如果把他放跑这世界上就会死很多人。即便如此,你第一时间还是想要一个恢复能力,这样你就能把诺顿拖在这里,这样诺顿就没法出去毁灭世界,你也不用杀死他。可是你又能拖多久呢?跟他在这个水下搏斗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你就像是不想见到一只死掉的猫,所以蹲在薛定谔的盒子旁边迟迟不愿将它打开,你害怕去见到那个确定的结果。”
“你这不还是在逃避嘛,路明非。”
路鸣泽又重复了一遍他一开始那句话。
“……”路明非坐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路鸣泽突然笑了笑:“你听说过猴子当上猴王一段时间后就会头顶斑秃吗?”
路鸣泽画风一转让路明非一愣,为什么突然聊起猴子了,现在是聊斑秃猴王的时候吗?
“因为猴王受到爱戴,猴群就会聚在它身旁,疯狂为其在头顶扒虱子,久而久之猴王就秃了。”路鸣泽耸了耸肩,“你是想当那只斑秃的猴王,还是想当替猴王扒虱子的猴子?”
“我就不能选择当人吗……”路明非无奈地说道。
“世上从来就没有能两全其美的办法,你想得到些什么就注定会失去些什么。”路鸣泽微笑道,“我可以帮你离开青铜城,脱离这个是非之地,这样无论结果怎样都跟你没有了关系。或者我可以帮你服务,你把身体借给我,我帮你杀了诺顿。你就只要小睡一觉就好了,醒来时一切就都结束了,怎么样?”
“你是猴爪吗,这样实现我的愿望?”路鸣泽的提议就像是那注定带来不幸的干枯的印度猴爪,用疯狂的方式来将愿望实现。
“猴爪?那东西太低级了。”路鸣泽皱了皱眉,“我更愿意说自己像靡菲斯特。”
路明非知道那个《浮士德》的故事。魔鬼靡菲斯特和浮士德打赌,靡菲斯特成为浮士德的奴仆,一旦靡菲斯特令浮士德满足于俗世的快乐,主仆关系就解除,而且浮士德的灵魂归魔鬼所有。
路明非仰头看向青铜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给我力量,我会自己动手。”
路明非伸出了手。
“你还没问我代价是什么?”路鸣泽看着面前伸出来的那双手,眼中瞳孔闪烁。
“哦,代价是什么?”路明非的手没有收回去,他眼神有些疲惫,但却十分坚毅。
他其实不太在乎代价是什么。
“我给你四次召唤我的机会,帮你实现四个愿望,当所有愿望被实现之后,你的生命归我。”路鸣泽没有抬头,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路明非点了点头。
他的手被一只小小的手握住,力量汇聚到他的体内。
“作为优惠,再告诉你个附赠的言灵吧,不·要·死。这虽然达不到李子木的那个效果,不过也够你使用了。”路鸣泽抬起头,恢复了笑容。
路明非举起“懒惰”,剑身的弧光映出自己金黄的瞳孔。
“不要死。”
身体的损伤开始快速恢复。
“交易……愉快。”路鸣泽打了个响指。
于是时间开始恢复。
老唐看到地上的路明非缓缓站了起来,伤口渐渐复原。
“对不起,我还不能倒下啊,老唐。”路明非抬起头,说道。
路鸣泽站在一旁,没人能看得到他。
他实现了几千年都没能达成的交易,可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他看着站起身的路明非,眼中流淌着淡淡的悲伤。
“你选择了主动去拥抱孤独,可这注定是条绝路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