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阳以杀

第十九章 冬狩(合一)

    花衔酒本已退却,忽见有变,才又止步,指着猛虎,开口询问:“它是瞎吗?”

    井垣大受震撼,在他看来,韩水清的危险已不弱于猛虎。他强装茫然,似要瞧得更加真切,驱马走了段距离,远离韩水清。将眉头紧蹙,演技自然:“这不可能!追我一路,怎么可能是只瞎虎!”

    “或许是我们运气好。”韩水清俏皮一笑,偷偷将蜡烛捏灭,收入袖中:“这畜牲追逐的莽撞了些,说不定被树枝灌木之类划伤了眼。”

    耳目藏在井垣方寸之内,忍不住吐槽:“这人随口就能扯谎,怕是和咱一样……品行端正。”

    井垣眉头一动,故意大呼小叫:“我可从不撒谎,这虎刚才未瞎。”

    花衔酒回道:“没人说你怎样,我也眼见得,这虎刚才是追着你出来的……等等……”

    她杏眼圆睁,转头向井垣质问:“你明知道身后追着一只大老虎,还把它引过来!”

    “怎会如此!且容我分辨。”井垣面不改色,言之凿凿,激昂慷慨,肆意编造:“我不知你们二人也在此处,适才出得林子,才远远望见了。想着让你们逃离险地要紧,便逃命也不顾上,特地来此报信。”

    “我忠于父王,敬重司空,誓死保护您们二人周全。就算以身饲虎,也不会丝毫犹豫。效死之余,尚且担心力有未逮,怎会起以邻为壑的无耻念头。酒娘若异日闲暇,能记起小人之死,露得一丝哀容,发得半声叹息,井垣此生可以无憾矣。”

    说着,他左手握拳捶胸,徒然坚毅,故作慷慨,留得三分悲情:“我之心肠,言语难以表露,唯有赤忱而已,酒娘切莫生疑。”

    耳目听得一怔一怔的,诚恳直言:“我说错了,你妹远不及咱。”

    “这,我失言了……”花衔酒听得有些肉麻,有些惭愧,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好在此时韩水清插话:“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说不定这头畜牲什么时候恢复,咱们先去叫些人手才是。”

    花衔酒一拍井垣肩头:“恶虎既然盲,也不必速行。你且下来牵马徒步,莫叫旁人再见着你骑乘青驹儿。”

    她一来是好意提醒井垣,二来也是说予韩水清,话中隐意,叫她莫旁人提起。

    听得话中善意,井垣离鞍,牵马随后。又行了几步路,花衔酒也离鞍下马,韩水清也不好呆在马背上了。如此这般,三人舍了马匹,慢吞吞的步行。

    少年男女,引马郊游。

    花衔酒捏着手中缰绳递给井垣,自己去牵青驹儿。她幼时熟悉此马,此刻更是偏爱的很,抚着青驹儿的鬃毛还嫌不够,从韩水清那讨来梨子喂它。

    她喜笑之余,才向井垣问道:“青驹儿应该在玄王那里,你如何骑得她来?”

    “对了,还有个皇帝呢!”

    井垣一拍额头,才记起护驾天子之事,连忙遮遮掩掩地说了,两人都是吃惊不小。讨论一番,决定顺道寻着天子一起回去。

    漫步在前,绕路在后,耽误了不少时间。

    ……

    ……

    三人走出些距离,井垣一边俯瞰监视猛虎,一边肉眼注意距离,警戒韩水清。一心两用,很是疲惫。

    与之相反,视线所看,猛虎仍在原地兜兜转转。

    耳目疑惑出声:“真怪了,就算是单纯的傀儡术也不至于这样愚蠢吧?这样不停歇的驱使血肉残尸,只能让媒介更快衰败,法力更早消散而已……对了,我这是自言自语,你千万别和我搭话。”

    “等等,那人是谁?”

    冲着猛虎走来一名受伤的奴仆,他腰间佩刀,伤处已简单敷了些金疮药。只见其搓了搓手,打了个响指。听得声音,猛虎居然停下来了。

    那奴仆竟然对猛虎讲话:“堂堂食指,真是丢脸,不知防备,一个照面,被人将凭尸的双眼灼瞎。哈哈,这要是回去一说,连小指都要笑你。”

    “嗷~”猛虎不满的狂吼几声。

    奴仆连忙摇了摇头:“谁说的!我可是骗走了好几队羽林军。”

    “呜嗷~”

    “不好吧。”奴仆有些犹豫道:“主人正躲避追捕的羽林郎,叫咱寻着你立刻就回去,怎么能让我和你一块继续追杀啊?”

    “呜喵嗷~”

    “我也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但不方便啊……”奴仆说着,撵了撵手指。

    虎龇了龇牙,不情不愿的:“嗷。”

    奴仆摸了摸下巴,眼珠乱动:“还差那么一点。”

    “哄嗷~”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我没逼你。到时候可要洗的香香的,也不许叫疼。”

    那奴仆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腰间钢刀,划向虎背,在皮毛中开出一道血口。

    紧接着,运刀砍向自己的腰腹,何等怪力,竟将身躯拦腰斩断。奴仆的上半身手拉虎皮,拖着污秽肝肠,接在虎背的血口之上。连接处血肉蠕动翻滚,片刻间有筋皮生出覆盖,奴仆的上半身已与老虎同生。

    ……

    见得这幕诡异的奇景,耳目顿感惊耳骇目:“居然还会血馀无疆咒!将不同生灵血肉的接在一起,可是禁忌……对了,他们都是借尸还魂的傀儡,不等到血肉腐败,就已经抛弃不要,也就不存在禁忌了。”

    井垣看的惊心骇神,头皮发麻,强忍着没有询问耳目。

    耳目听到井垣心动气促,贴心解释:“当年释教自西域传来,与本土格格不入。沙门为了传教所需,将原经含义大肆修改,诸般迎合世俗,才有的现在的释教。但这个过程中也诞生了很多傍佛外道,弄出来不少邪典歪经。归根溯源确属释教传承,但已经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这一门,跟释教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假托其名,你不要上纲上线。”

    “有个傍佛外道,名叫‘日躔须弥宗’的邪门,传播极隐,每代就三两个人。所谓‘日躔星记,大吕司晨’,日躔就是指太阳运行之路径,出自本土腊祭。须弥乃释教外来,是山的意思,有诸界中心的含义。这门内人天天妄想着,如何将自身修为大日。”

    “血馀无疆咒就是这一宗钻研出来的邪法,视生灵血肉为半熔的蜡烛,肆意捏合。创始者最开始是想用此法,夺取他人的肉体,借此达成魂魄层面的永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成功了。只是后来,凡有恶人肢体残缺,便重金寻着会此术者,砍下活人的肢体接给自己使用。因此,血馀无疆咒传播极广,名声极差。”

    耳目不是说自己失忆了吗?这些秘闻却记得这样清楚。

    井垣决定今天晚上,在露台拷问一下耳目。

    在耳目讲解秘闻的同时,奴仆半身与老虎形成的新怪物,已经彻底融合一体。它左右横跳几下,似是在习惯身躯。之后,虎口作吼,奴仆手横钢刀大呼,四爪狂奔,撵起枯草。

    俯瞰路径,怪物沿着来路直追。

    耳目焦急道:“不好,又来了!现在弄死这玩意最少需要二十人。”

    井垣连忙出声,提醒花衔酒、韩水清:“听!虎啸声越来越近了,怕有变故,咱们上马快走吧!”

    “不会吧,这才刚多久……我听着声音还远啊。”

    说话的是韩水清,她侧耳倾听,仍是不可置信。

    井垣原本牵着花衔酒的马,此刻直接踩鞍上马,随意编借口劝告:“我耳力好,都听得见远方鹿鸣猪拱,何况那么大的虎啸声!”

    先前狩猎禽兽,多亏井垣耳聪目明,才得收获丰富。现在井垣已自身耳目为由,由不得韩水清不信。动作不太熟练,她也上马。

    花衔酒看了看井垣所骑自己的良骏,又看了看自己牵着的青驹儿:“你下来,换我骑。”

    “什么时候了,哪还来的及!”井垣顾不上许多,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抬手抓住花衔酒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扔到了青驹儿背上。

    花衔酒被扔上去的,姿势如何正的了。是肚子搭马鞍,脊梁向着天,手脚各在一边,就算是男子,也甚为不雅。

    与此同时,虎啸人呼之声传来。

    “井垣!你这狗……啊!快走快走!”她本欲怒骂井垣,听得这响动,只觉极不寻常,催促着快走。

    井垣扬鞭催马,顺带在青驹儿屁股上一拍。

    “井垣!你这狗东西!也要等我弄正身子啊!”花衔酒脚踩一侧的马凳,手扣在马鞍上,一时掉不去,却也即不舒服,居然就这样跑出去了。她习得几年刀剑,与马术却是个半调子,奔马之上,如何弄得回去,只能维持这个姿势,很是滑稽。

    三人刚跑出一箭地,那怪物从天而将,直接截住了三人前路。

    借着耳目才得看清,怪物凭借虎形的四爪跳跃奔走,以背上的人形左手抓握树干,硬生生支持整体重量,当做悬臂飞荡。虽然人形左手已经血肉模糊,他的脸色泰然自若,毫不在意。

    “妖怪!看我给它一箭!”

    花衔酒被从天而降的畸形怪物吓的面色惨白,却生出一腔怒火。井垣引马转向,一拉青驹儿的缰绳。“离远了再说!”

    两匹马向左疾驰,韩水清离开两人,向右疾驰。

    怪物人形,一举右手钢刀:“哪个是灼瞎你眼睛的?”

    怪物虎形低啸一声。

    “这有两个女的!”怪物人形恼怒:“随便追一个吧!”

    怪物奔着井垣、花衔酒的方向追去。韩水清见得自己危险解除,驻马回首,再次取出蜡烛,却快要瞧不见了怪物了。大骂一声,驱马去追。

    ……

    另一边,怪物奔跑追逐箭,人形右手挥刀削下一段树枝,满是鲜血的左手持着,向井垣用力投来。其上力道极重,似是接近人类极限。

    咚!

    一节并指细的枝干,竟将大腿粗的树木击断。若是砸在人身上,怕是要折断骨头,碾碎内脏。

    井垣见韩水清已经不在附近,张口对耳目说:“你的主意呢!”

    花衔酒以为是在对她说话,一指井垣马上悬着的弓箭:“你帮我扶正些,我来射死它!”

    与此同时,耳目回应:“将那枚扳指绑在箭杆上,你来射死它”

    井垣赶着马匹,愤然道:“野猪都需要用长矛才能杀,像这种玩意,弓箭哪射的死!”

    又是一块飞石掷来,幸得早有准备,气浪擦着井垣肩头飞过,仿佛都能感觉到,劲风卷起汗毛。若是低着半寸,怕是会抹平半侧身子。

    耳目解释道:“不在箭矢的杀伤,它只是个引子,你现在只能赌这扳指是真货。”

    听得井垣愤然,花衔酒也怒了:“不用箭射他,你还有别的嘛!快托我上去!”

    青驹儿马快,井垣骑的马慢,落后一个马身。

    怪物飞扑,利爪划透了背甲,伤到了井垣皮肉。人形趁机挥刀,眼见着将要砍中井垣。就在此时,一阵虚幻的火光映来,怪物身形停滞了片刻,井垣得以逃脱危局。

    人形的头颅猛地旋转了半周,狼顾正后方:“猜错了,那个丫头才是大和尚的弟子!”

    怪物虎形低吼,再度前冲,连撞了几株大树,也不停止。

    “知道了,知道了,先解决差遣,再了却私恨。”人形回首,怪物又有了引导,再度向井垣两人逼近。

    ……

    井垣趁机取出一枚雕翎,扯下一段布条,穿过扳指缠在箭杆上。

    又是一爪袭来,千钧一发之际,井垣跃马前窜,携着弓箭跳在青驹儿背上。

    座马悲鸣,已被怪物扑到在地。

    青驹儿长嘶,对井垣的到来感到兴奋,跑的更起劲了。

    花衔酒这个姿势很不平衡,弄的青驹儿很别扭。井垣也坐过来,反而淡化了左右的重量差距。而且久载玄王,那韩川启体大身沉,青驹儿也就习惯了载重。刚才跑起来,总觉得轻飘飘的不自在,现在熟悉多了。

    她四蹄放开,奔驰如电,远远地将怪物甩开。

    井垣只踩的一侧马凳,另一侧被花衔酒占着,几次想回身射箭,总也稳不定身形。

    “怎么就拿来一支箭!”

    花衔酒拉着井垣的掩心镜,终于将另一只脚,也跨了过来,却是倒骑……现在与井垣面对面,同乘一马,好不尴尬。

    井垣未及反应,正想说些什么。花衔酒的脸已经红成了熟透的石榴,然而生死之间,三分英气上头,也顾不得许多了。她双手摁住井垣肩头,微微一跳,右脚脱出马凳,骑在井垣双腿上,尽力夹他的腰。

    就这样,井垣双脚稳踩着左右马鞍,骑乘在青驹儿背上,花衔酒极为不雅的坐在井垣腿上。

    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诱因,井垣的神魂陷入了迟滞。

    才得片刻,花衔酒双腿酸痛:“你这狗东西,腾只手托一下,我要坚持不住了!”

    听到怒喝,井垣的意识方才回归,左手持马缰,右手持弓箭回拦,拥花衔酒入怀。脸不偏不倚,停在了须弥之间,好在有耳目辅助,也能将一切看清。

    花衔酒强忍着羞憎,将弓箭夺下,左手推弓,右手拉箭,弓弦直接贴在了井垣头盔上。

    “中!”

    一箭放出,吊着的扳指,磕伤了花衔酒左手。

    “啊!嗯?箭杆上怎么还拴着东西!”

    ……

    携着扳指的雕翎箭还是射出去了……

    隐隐约约间,那箭矢上浮现一团黑影,借着耳目的看来。似有一团凝黑黏液裹携着的,紫玉骷髅头,嘴里生满银白獠牙,还有四条锁链勾连,坠着同样银白的一组兽爪。

    那怪物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人形一摆,直接将钢刀掷了出来,虎形前扑,双爪齐上。

    两者交锋,纯钢刀刃瞬间被咬碎,人虎怪物被撕成千百片,再也分不清血肉来源,一团模糊,血雾炸裂开来。

    远处的韩水清手托蜡烛,口中念念有词,烛火连连闪动,腾起一道金霞。

    正巧怪物尸骨爆碎,霞光照在了箭矢黑影之上。韩水清身子猛地一震,口吐鲜血,掉下马来,昏死过去。

    箭矢力尽,没入深草之中。

    花衔酒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幕,耳目适时出口:“女侠好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