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阳以杀

第二十八章 失意(会友)

    花衔酒大闹校事府,顺手解救了井垣,还打了韩水涟。

    最终的结果,韩水涟以及随从众人,闭门思过。花衔酒与花冼大吵一架,没回夜息香山,被接到玄王府韩水清处了。

    井垣回了家中,午后休息片刻,凡昏沉入睡,意识就会被带入血染群峰之间,然后只能强行清醒过来。如此几番,不堪其扰,极为疲倦,却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红肿未消,愈加疼痛。

    窗外已是昏黄染街,东方的尽头被玄黑笼罩。井垣与崔显舒父子有饮宴之约,即使身心俱疲也是无奈起身。

    ……

    水夜与江星儿外出未归,不知又去哪里游山玩水了,清雅酒楼难得营业。二楼静室,回廊尽头,临窗扉可远望喧嚣,香炉熏罩,陈列精致,诉杯酒足以谈人生。

    井垣闭目养神,在此静候客人。耳目寻遍了四周,寻不见心心念念之物,徒然长叹。

    从九天之上俯瞰,尚未宵禁之时的城中,满是繁华尘世。崔府不远,中散大夫崔蔽未穿官衣,上了轿自后门而出,他这般人出行真是不便。崔显舒也乘轿随后,但隔几步远,而且轿子小了许多,很有规矩。

    一名崔家仆役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在街角拦住了两人的轿子。那人在崔蔽轿旁低语几句,崔蔽伸出手来一摆,竟然起轿开始向回走。

    井垣一皱眉头,将视线投下,耳边已能听见此处动静。此时,崔显舒已然落轿,来到崔蔽交谈了几句。

    此时崔显舒说道:“父亲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总不能失约吧。”

    崔蔽一手挑着轿帘,不耐烦地说道:“还去什么,那个野种还能有什么事,为父用膝盖骨都能猜的出来,还不是为了你姐姐。要不是他手里有监察之权,为父怕得罪他,当初也不会用金银聘礼搪塞,真该一口回绝。”

    崔显舒身子恭敬,却正色道:“婚事是婚事,赴宴是赴宴。既然答应了人家,总是要去的。”

    崔蔽一撇眼角,十二分不屑:“当初还畏他三分,现在那野种不知犯了什么事,已经被停职,还是司空亲自下令。听说刚停职就被水涟公子绑着大打一顿,当处他得罪的那些人,估计都等着收拾他呢!得亏老宋报信及时,要是咱们这时去赴他的宴,岂不白受牵连。”

    ……

    看至此处,耳目冷哼一声:“这人不仅看不起咱,还怕受咱连累,真是可恶之极。”

    “要不监视他们家,找点不堪之事,大肆宣扬怎么样?”井垣悲苦一笑,睁开双眼,停止窥视,取来茶盏一泯而下。

    清茶非是酒,这杯却异常难以让人下咽,一股气顶在井垣喉咙里,咽上不去,也吐不出来。他似在对着耳目,似在对着自己,低低的又说:“瞧不起我,不如直言算了……”

    井垣晓得,既然崔蔽能如此想,其他公卿也必是一般心思。如此看来,自己的婚姻事应是无望了。也罢,你们不来赴宴,我就自己吃。

    当即叫来酒楼,发现还是个熟人,正是当初给自己送账目的伙计。念及前事,心中郁结苦闷,报复性的点下豪奢全席。

    那伙计都愣了,出言询问:“大僚,您到底是要宴请几人啊?您点的是我们寻常二十人的大席,但您这个雅间是个小桌,要不我给您换个宽敞的。”

    “不必了,这里蛮好。”望着街景,井垣继续说:“再说只我一人,换大屋子,显得冷清。”

    伙计可为难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这下就有百道菜品,您这摆不开啊。”

    耳目插话:“摆不开就流水蓬蓬,上菜慢些,桌间摆满,再上一道菜,就撤下一道。”

    井垣哈哈大笑,复述了一遍。

    听完,伙计嘴巴张的老大,将大指一伸:“不愧是大僚,真是豪气。”

    说罢伙计转身而出,不一会儿,取来温浓香烈之酒,就下楼吩咐后厨去了。

    井垣自斟一杯,正欲吃酒,忽听得楼口脚步声动。一个杂乱,一个端正。杂乱声很毛躁,是那名伙计的步子。另一声极为均匀,每步间隔似是相同,力度也是相同,四平八稳。抬起头,借着超常的视觉透过门间隙缝,窥见另一人是崔显舒,伙计正引着他上楼,正朝这里走来。

    耳目疑惑出声:“不是不来了吗?”

    井垣自饮一杯,低低说道:“估计是来推脱有事,他道一声便回了。”

    推门而入,伙计引着崔显舒:“大僚,这位公子说是你的客人。我就说嘛,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我去准备杯筷。”

    崔显舒入门,未说话,先见礼。井垣本不想起身,但见他行礼如仪,恭敬谦和,不自觉地起身相还。

    施礼已毕,崔显舒说道:“井兄……”

    井垣微微一笑,心中明悟。那日上林苑席间,他称呼自己为“井校事”。如今自己停职在家,他不知自己还是不是校事,便称呼“井兄”。即叫的亲近,又不显尴尬。

    本来井垣正觉得崔显舒七窍玲珑,左右逢源,很会说话,却听他继续说道:“……家父走至半路,听闻井兄仕途不顺,掉头回家了。所以只有我一人,前来赴宴,抱歉了。”

    耳目吃惊道:“我耳绒聋了吗?这人在说什么!”

    这一席话也把井垣听愣了:“你都不找理由的吗?比如,家父身体不适,突然接到公文之类的。”

    崔显舒坦然回道:“井兄久承监察之任,耳目众多,今日虽时乖运舛,但消息总是还是灵通。如此,又何必隐瞒实情,说些假话。”

    耳目适时吐槽:“耳目众多,呵呵,只我一个罢了。”

    看着崔显舒,井垣越来越不明白,迟疑询问:“我树敌众多,如若失势,宵小之辈必群起而攻之。你赴我这宴席,不怕引火烧身吗?如今,令尊都不来了,为何贤弟仍至?”

    “惭愧,家父也有如此考量。他身为家中主,行事多有无奈,望井兄原谅,小弟在此致歉。”崔显舒又是一礼,又说:“好在我只是家中小辈,年少无知,行止于一身,想来,不牵涉其它。曾听人说‘言必信’,我既答应井兄之邀,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的。只是了,此时情况已与先前不同。若井兄不愿邀我入席,也在情理之中,小弟这就告辞。”

    耳目低低说道:“这人不会是认真的吧!他是太蠢,还是太正经?真是个怪人。”

    井垣就在尔虞我诈中混迹,见到了形形色色各类人,却没见过这等怪杰。心中虽颇感意外,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当即开怀:“贤弟光明坦荡,谦和有礼,有君一人在席间,何求名流作贵客!来,来,来!请入座!”

    ……

    如是饮酒三五尊,谈笑品菜十几味,酒楼伙计进进出出,依然送个不停,此时又端上一道红烧熊掌。

    井垣眼皮都跳了一下,刚才随心点菜,品类繁复,虽未细看,但也不记得有点道啊……现在有好几碟菜,明显价值不菲,天啊,这要多少钱啊!

    崔显舒也一皱眉头:“此宴竟如此破费,真叫小弟诚惶诚恐。只是玄王与司空一向思艰崇俭,以济斯民。你我二人食这许多,总有不妥。兄到底点了多少道菜品,不如退一些,即示俭德,又尊王命。”

    井垣还未答话,耳目先不干了:“不可,不可!这些佳肴一碟一碗都做的悦目之极,如此上上品,怎么能退呢!再说这小鬼刚才如是说道‘言必信’,咱即点了菜,岂有说话不算的道理。”

    其实,上第十味菜品之时,井垣就已经心疼钱袋了,只是碍于崔显舒在侧。如今客人已经给了台阶,当让就势下来。耳目又不当家算账,岂知柴米油盐是何等奢纵,不能听他的。

    井垣一拍脑门:“愚兄念及客宴欢快,不想竟违背了朝廷崇俭之意。贤弟说的有理,若是来日有人参上一状,说你我穷奢总是不好。”

    当即叫来伙计,吩咐道:“我适才酒醉,疏忽了礼法。官宦子弟,当以节制为念,不可豪奢,以败祖业。后面还有多少菜品,一齐划去吧。”

    伙计弯腰应声:“您点下的全席,一道菜品都未上呢,如此我就给您撤了。东家吩咐下的,还有四菜两汤,两味甜品,这些我不敢撤下,就陆续给您端上桌了。”

    井垣听得一头雾水:“我点的还一道未上!你们东家?莫不是星儿姐有什么吩咐吗?”

    “奇怪啊,大僚不知?”

    井垣茫然的摇了摇头。

    伙计也一脸茫然,娓娓道来:“前天我去府上,见您不在,就和您家中卫士说的。先前姑爷收账之事,东家并不知晓,她已斥责过姑爷了……”

    井垣听得心头一颤,脊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因为我的事,斥责冠军侯!天啊,希望水夜不会记恨,故意找我难堪就好。

    那伙计继续说:“您所付银钱,如若退还总有无礼之处。便照双倍之数存于店内,但凡大僚至此,皆以上等宴席招待。”

    “那些卫士是校事府派的,按照规矩我不与他们交谈。”井垣有些嗔怒这个伙计:“既然我已有餐宴,却又点了一桌,你就不问吗?”

    “我问了呀。”伙计天真的笑了笑,出言解释:“我说这下就有百道菜品,然后您说要什么流水蓬蓬,上一道换一道。”

    井垣一拍额头,不由得苦笑:“行了,将我点了的撤下就好,你且退去吧。”

    伙计退出,崔显舒喃喃道:“竟还有四菜两汤和甜品,两人吃这些,实在有些过了。”

    就在此时,耳聪如井垣,听得街上有二人说话。

    一人说:“真不怪我生气,你家弟弟相好的美人比韩叔也少不了几个,要我嫁给他!哼!再说,叔叔即已决绝,怎么也不问过我,又答应了。”

    另一人说:“不,是我不应该多嘴。”

    听声音是花衔酒、韩水清,她们又偷溜出来了。

    望向窗外,两女穿着各一身男装,花衔酒像个习武的健儿,韩水清到像个儒生。井垣微微一笑,探出窗子,向着招手:“两位公子久违了!上楼来一醉如何!”

    崔显舒也看向窗外,韩水清一眼就看到了他,顿时喜笑颜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