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中的女人

第二章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外面还是灰蒙蒙一片,太阳像含羞的美人,躲藏在轻纱的后面。

    我睁开眼,觉着分外清爽,并没有宿醉后头晕脑胀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喝的不是很多。

    我打算到窗户旁感受空气的清新,但是稍一用力就感觉头部一阵疼痛,好像被刀子划了一道。我想起昨晚的撕痛,赶紧照了照镜子,果然,额头上一条几厘米长的疤痕。我用手轻轻触摸,有些位置已经结痂,还有些隐隐作痛。我觉着洗脸可能是个麻烦事,趁着时间充裕,先去洗漱一番。

    流水冲洗着伤口引起阵阵刺痛,一直到我回到床上,这种感觉依然挥之不去。我看到床中央有一滩血渍,倒也不是很多,滴滴血珠凑得很近,很密集,应该是昨晚蹭到床上去的。我赶紧检查一下衣服,还好没沾到身上。

    时钟咔哒咔哒地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属于我自己。穿着衣服睡了一宿,好像套着盔甲似的,累的不行。我脱下衣服,不顾床上的血渍直接躺上床。我拿起手机,它又没电了,幸亏今天醒得早。我边充电边聊天,好几条信息闪动起来,时间是昨天,那时我应该已经睡着了。

    “刚刚到家,今天有几个学生打架,处理了一下。”

    “你怎么样,还没下班么?”

    “哦,对,你要升职了,肯定在加班吧。”

    “准备睡觉了,你也早些休息,晚安。”

    看着她发来的消息,一阵满足感涌来。我反复观看这几句话,将心灵浸泡在幸福之泉里。

    “孩子都这样,小时候淘气,你也别太劳累,多注意身体。”

    回复过她,我又闭上眼睛,觉得伤口怦怦乱跳,就翻箱倒柜的找出创口贴贴在额头上,这会儿也该准备出门了。我穿好衣服,在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这是我特意要来的,我本已将它忘在脑后,现在突然出现,颇有一种喜获意外之财的快感。我心满意足地点上烟,走到楼下,这时太阳已经显露真容,温度刚刚好,既不炎热,也不发冷,碧空万里,阳光照在身上痒痒的,如果不用上班就更好了。

    我到超市里买两盒烟,将它们塞进公文包,又去街角的早餐店买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等公车来。这个时间车站的人很多,除了上班族还有争抢赶集的大爷大妈,他们佝偻着身体,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用鹰一样的眼睛紧盯着公车上的空座。我不跟他们争抢,即使我抢到了,也早晚要为他们让开,他们总有出人意料的花招。

    那天,我正安安稳稳坐在座位上,眼睛瞧着窗外,耳朵里塞着耳机,我故意不去理会车里的情况,只要摘下耳机,就会听见大爷大妈们唉声叹气,‘真累啊,我的老腰啊。’他们还会搭配上锤着肩膀或是后腰的动作,本来属于年轻人的清晨就这样增添了一分老气。就在我下定决心不给他们让座的时候,一个大妈突然扑倒在我身上,双手死死地抓住我,脑袋贴着我的肩头。我被吓了一跳,直勾勾看着扑在我肩膀上的大妈。我试图退却一点身体,可是大妈又随着我挺进一点。看着大妈嘟囔不止的嘴,我才想起摘下耳机。大妈咕咕哝哝,苦皱着眉头,本来就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扭曲,那张脸好像五行山上的六字真言,我就是山下的孙猴子,压得我出不得大气,直到有一位大姐拍着我的胳膊,劝我给大妈让座。

    我一边说着:“大妈快给你坐。”一边轻轻扶着她,刚一落座,她那副苦大仇深的面容就舒展开了。我没有抱怨,但也心生余悸,打那开始,我便不再与大爷大妈们争抢有限的资源。

    公车正好停在我面前,我前脚踏上去,后脚就被匆忙的大妈们推搡着前进,一直到后门的位置,我抓住扶手,闪到一边去,这个位置方便下车。

    又过两站,车上拥挤不堪,我的前胸贴着另一个人的后背,她的辫子不停骚弄我的鼻子,我扭过头避开它的骚扰。

    偶然间,我看见一把刀片从某人的背包中抽出,几秒之后,同样的位置插进一柄镊子。我顺着视线往上看,一个戴着墨镜的光头面冲窗外,一脸无辜,再看向下方,此时已有半截手机从背包里露出来。光头将镊子握在手心,两根手指夹住手机,用非常快的速度将它抽出来,和镊子一起揣进口袋,然后向门口移动,就朝我的位置过来,我赶忙提起公文包,紧紧搂在怀里。

    那光头就站在我旁边,我斜着眼瞄他,他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本能的向后撤一步,却被拥挤的人群推回来。那光头突然扭过脑袋看了我一眼,隔着墨镜看不清眼睛,可依然让我心里发毛,我不敢再偷窥他。

    公车到站,那光头下了车。我深出一口气,反复检查我的公文包,确认无误之后才放下心来。我暗自思忖:“好手好脚,非要做这行,真是窝囊。”

    再过几站,车上的人少了下来,呼吸得以顺畅,我在这时也该下车了。

    公司里,我刚刚坐下,李益跟着就来了,他提醒我别忘了答应他的事。我看向他,发现他和之前不一样了,应该说早就不一样了,只不过我刚刚才发现。

    他没有穿往日那件白色的衬衣,而是换了一件粉色的,并且特意做了发型,用发胶固定好。变化还挺明显,我居然才发现,心里生出一股歉意。我冲他点一点头,告诉他我马上去办。

    那妹子在秘书处工作,在我们楼上。我上了两层楼,正看见她站在饮水机前,弯着腰,展示出纤细的腰肢和圆润的屁股。

    ‘李益这小子眼光还不错。’我心里想着,走到她身旁。

    她站起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我没有给她让路。

    “我认识你,李益经常跟我提起你。”当我提到李益的名字时,她非常羞涩地笑起来。她抬手将碎发别在耳后,笑着问我,“您是李益的同事吗?”我告诉她我是李益的师傅,她主动与我握手,并且说李益也经常跟她提到我,我只是礼貌性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她又问我,“您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但是她这么问了,我就点了点头。

    “您找我是为了…”她说到一半,另一名同事过来接水,我们往边上靠了靠。听着水流将杯子填满的哗哗声,我感觉很急躁。我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李益让我来问问你,你喜不喜欢他。”她听了这话突然愣住,我注意到她紧紧地掐住了水杯,她对我说:“请您转告李益,这种话,必须要本人来说才行。”

    “那我就这么告诉他。”我转身下楼,感觉好像出卖了李益,不过就答复而言似乎也不坏,所以我便将这话转达给他。我做了一些改动,我告诉他:“她叫你亲自去向她表白。”

    李益听了这话非常高兴,挥舞着手臂走开了,我也得以安静一会儿,只是脑海里若隐若现出一颗圆滚滚的屁股。

    这天晚上,李益没有陪我加班,他要去跟那妹子表白,这样也好,我喜欢一个人独处。

    我打算去泡一杯咖啡,听见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一同留下加班的还有另外几名同事。路过经理办公室,从里面传来一阵谈话声,起初我没有在意,但是当我端着咖啡回来的时候,瞧见才源的公文包还放在桌面上,他还没有下班。办公室的谈论还在继续,我把耳朵贴过去,果然是才源的声音。

    “小才,这次任命新的组长,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经理,这种事情我全听上司安排,不管上司任命谁,我都会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没关系,放心大胆的说吧,我会替你保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声音再次响起,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才源竟然说出我的名字,假惺惺。

    “你为什么会推举他?”

    “他在组里资历最老,而且也具备一定的水平,如果让他来当,其他人应该不会有怨言。”

    ‘哼,你知道最好,赶紧退出竞争,少给我添麻烦。’我心中暗想,并且喝上一口咖啡。

    “可是你们组里推举你的人比较多,如果你上任,有信心把工作做好吗?”

    咖啡很苦,苦得我不禁皱紧了眉头,苦得我将耳朵全部贴在门上。

    “当然,如果上级选择我,那我一定全力以赴做好工作,不负上级所托。”

    ‘假惺惺!假惺惺!他就是凭着这种假惺惺的姿态才骗取了大家的信任,经理可不能上他的当啊!’我急得猛锤一下墙壁,发出一声响动。屋内的谈话中断了,我听见椅子摩擦地砖的声音,赶紧逃走,心急间将咖啡洒到了衣服和地面上。

    很快,才源出来了,他拿起公文包准备离开,我不屑地盯着他的背影,经理这么英明的人,怎么可能被他欺骗呢。

    接着经理也从办公室出来,路过我身边时,他对我说:“门口洒了点咖啡,你去拖一下。”我没有应话,而是直接起身去做。经理的眼神在我的衣服上停留了几秒,又盯着我的脸看,我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可他只是抿了一下嘴唇便离开了,直到晚上回家,我才发现衣服上那团咖啡留下的黑渍。

    我觉得经理一定发现了我偷听的事情,让我大为不爽,这都要怪才源。我将衣服扔进洗衣机,站在一边,听它咯噔咯噔乱响。这时已近半夜,那金发的女人从房里冒出来,用一根卷发棒敲打着墙壁。我望向她,她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一直遮到臀部,我猜应该是那壮硕的男人的;下身看不见裤子,光脚沓着一双拖鞋。离远瞧,她的眼睛倒是挺大,因为她一直怒视着我。

    我见她张嘴说了些什么,我们中间隔着一条走廊,她得大声喊过来,加上我这边洗衣机轰隆隆的响,所以没有听清她的话,我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大步朝我这里走过来。

    “这么晚了,就不要洗衣裳了啊!”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她仍然在大喊大叫。我告诉她,只有一件,很快就结束,结果她变本加厉的嚷嚷起来,我没有还嘴,她反而愈发生气,一把拔掉了洗衣机的插头,没了洗衣机的掩护,她的咆哮可以肆意的在走廊里游走。

    这时,壮硕的男人跑着过来,薅着金发女的手腕往回拖。

    “别闹了,快点回来!”

    “你薅我干嘛!是他半夜洗衣服!”金发女用卷发棒捶打男人的手臂,努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快走,别再外面丢人现眼。”

    “你放开我!你敢凶我!”

    “不好意思,你继续吧。”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说完,他使劲拖着金发女回到房间。我突然觉得,他也许真的是个老师。

    我没有再用洗衣机,改用手搓一搓,耳朵还听得见金发女骂街的吼叫,还有体育老师回骂的声音。我的心情糟透了,我想起徐婏,只有跟她聊天时,我才能感觉到慰藉。

    我把衣服挂在门把手上,右手抄起手机,找到那个网名叫做‘一只小兔’的女人,左手拿着打火机,将嘴里的烟点燃。

    “在吗?”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她回复了我。

    “在,刚刚下班吗?今天也加班了吧。”

    “是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吼,你来找我,还问我为什么不睡觉!”

    我将烟蒂扔在矿泉水瓶里,从镜子中瞧见自己上扬的嘴角。我本想跟她抱怨一下刚刚的遭遇,但是那种糟糕的心情已经一扫而空,从她回复我的第一句话开始。

    我记不清我们是何时,因为什么成为的好友,记录显示我们成为好友已经很多年了,但是直到三年前我们才进行第一次对话。

    当时我已经正式参加工作,她比我小一岁,正是实习的年龄。那天,我正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刷视频——就在眼下这个小屋里,我第一眼看见这个屋子就对它没有好感,除了一面旧式折叠桌,一把刷着红漆的塑料凳和一张空无一物的木床以及墙上那个圆洞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所幸它有窗,唯独没有窗子我是接受不了的。

    我没有过多的嫌弃它,因为我觉得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搬到更好的房子里去,但是工作显然不会按照我的意愿行事,我第一次与升职的机会擦肩而过,就是因为资历不够老。我又在这个小屋里憋屈了一年,总算是看清了现实,想从这个破屋里搬走,可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于是我要求房东在屋子里添设一台衣柜,他满口答应,结果送来一台拼装式的简易衣架,刚送来时还很白,现在已经发黄了,不过总比没有强。有了衣架,我就可以把常用的衣服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简单收拾一下,刚刚躺到床上,她的信息就发来了。

    她发来一个链接,要我帮她砍一刀。我闲着无聊,便帮她这个忙,然后盯着她的id看了好久,‘一只小兔’这个名字我没有印象,我问她是谁,过了一会儿,她回复我两个字——徐婏。

    我甚至没有在大脑里检索是否认识这个人,因为她名字的第二个字我压根不认识。我又问她,你认识我吗,她回复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

    她似乎把我当成某个被遗忘的熟人,其实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但我还是将名字告诉了她。过了好一阵,她才回复我,她说好像不记得我这个人了,还问我记不记得上次见面是在哪里。我觉着她傻乎乎的,难道她就没想过我们根本没见过面吗?我把这句话告诉她,她不相信,她觉着我们一定在哪见过,看她肯定的态度,我也犯了嘀咕。接下来我们又通报了各自的年龄和大学,她上学的城市我还真去过一次,去和高中同学聚会,其中不乏一些陌生的面孔,不是男同学的女友,就是女同学的男友,这么想来,留一下联系方式也并非绝无可能。我将高中同学的名字念了个遍,她一个也不认识,我又觉得我们确实没见过面,因为她现居地我从没去过,可是当她说,她有可能来过我住的城市,我又觉得她说的对。我们这一来一回间,时针在钟表上匆匆划过。我躺得有些疲乏,走到窗边点起一根烟,抬起头来,看见皎洁的月亮刚好落在大厦顶端,好像给整座大厦化了个妆。

    我的心情变得愉悦,无论是优美的夜空,还说与徐婏的谈话,都将我的心套入一种温馨的感觉。为了维持这种温馨,我保持着和徐婏的联系,我曾告诉她,跟她聊天叫我非常开心,非常放松,我开玩笑地叫她‘心理按摩师’,她痛快地收下这个称号,说也很喜欢和我一起聊天,说我就像她的学生一样可爱,听了这话我甚至有些害羞,心脏怦怦乱跳,就像我现在这样。

    我走到窗边,想再看一看月亮,可惜一片乌云遮天闭月,月光勉强挤出云层,摔向地面。

    ‘看来要下雨了。’我想着,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想看见徐婏样貌的念头又爬进脑海。这种想法不是第一次出现,曾经有一天,我猛然意识到,徐婏从没说过自己是个女的,一切不过是我从她的头像和昵称上分析而来,想到这,我不免有些好奇,还有些恐惧。我给她发送一条语音,我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这问题有点唐突,但是个好办法,如果她回答没有,抑或是有,至少说明她是个女的。

    她迟迟不回复我,叫我心不在焉,时时掏出手机来看。她不回复,我心里就不安,一整天都长吁短叹,心慌慌的,同事还拍着我的肩,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的确病了,这病医院治不了,只有徐婏能治。下了班之后,她终于回复我,也是一条语音,她问我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没有正面回答,但是有语音也足够证明性别了吧。我的心里浮现一丝内疚,我怎么能怀疑徐婏呢?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做了背叛她的事情。

    我迟疑着回复她什么,又一条语音发来,她开玩笑地说:“我妈妈要给我安排相亲,你不是也要给我安排相亲吧!”

    “把你安排给别人,还不如我自己留着。”说这句话时,我是鼓足了勇气的,甚至感觉到正在迈进的双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又是半天不回复,我猜想是不是我说的太露骨,我想着说些什么才能挽回一下。这时,她回复我了:“想的美!美死你算了!”

    她一面娇嗔地说,一面嘿嘿的笑出声来,声音特别甜,我确定,因为这句话我听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笑声中有一丝俏皮的味道,声调高挑,有些尖锐,但一点也不吵。我还动过心思,想把她的笑声设成闹铃,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旦设成闹铃,不管多么美妙的声音迟早会让人讨厌。一想到我可能会对徐婏的声音感到厌烦,又一种愧疚涌上心头,在这两种愧疚的夹攻之下,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向她要一张照片,所以我现在只能对着阴暗的天空幻想徐婏的模样。

    她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呢?我心里也没有形象,只有一颗圆滚滚的屁股晃来晃去,那就它吧,这颗屁股还算配得上徐婏。

    夜深了,徐婏向我道过晚安,我回了她一句,然后幻想着那具尚且只有一颗屁股的躯体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