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悲鸣

番外 真实故事1

    四周树枝上挂着的亲人们的衣服碎片和地上捡来的断脚断手断头,我哭得声嘶力竭。我们家是靠摆渡为生的。那天是1939年农历八月十四,刚好是我外公一周年祭日。天气很热,全家人在一起刚吃过中午饭,正在耍,很热闹,我才7岁,在和舅娘的女儿做游戏。当时一屋子的人,大家有说有笑,特别热闹。

    突然,防空警报拉响了,屋里的外婆、老汉(父亲)、17岁的二姐、7岁的我、大姐2岁半的女儿、舅爷、30多岁的舅娘、舅娘的5岁女儿和另外三个帮工一起躲进附近的防空洞,当时舅娘还怀着身孕。

    一会儿,警报解除了,我们从防空洞里出来了。谁知敌机突然又回来了,但我们已经来不及再躲起来了,只听见天空中一阵“嗡嗡”的声音。当时我大姐的女儿(2岁半)被吓哭了,我和舅娘的女儿(5岁)就骂她,叫她不要哭了。躺在床上的老汉(父亲)也从里屋走过来,大声吼我们,“敌机来了,不要闹了……”他一只脚刚跨在门槛外,另一只脚还在门槛内。话没说完,只听见外面就是一阵刺耳的“嚓—嚓—嚓”的声音,有人惊恐地喊了一声“糟了,糟了!”

    一颗炸弹在我家的坝子里爆炸了,房子炸塌了,我们一家人都被埋在了废墟里。后来听说,还有一颗燃烧弹也掉在了我家附近,如果炸响了可能我就没有和你们记者说话的机会啦!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扒在废墟中的两根木桩之间,大哭大喊:“快救我,我害怕!”附近的亲戚们见我家房子塌了,赶过来掏人。待到把我掏出来时,我浑身上下都是血,衣服也是一条一条的,附近的人都赶过来了。看着四周树枝上挂着的亲人们的衣服碎片和地上捡来的断脚断手断头,我哭得声嘶力竭。小姨在一旁使劲拽着我,不断地哄我。我不晓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但看到老汉(父亲)脸上血肉模糊,除了一点眼白外,身上一团漆黑。

    我记得在掏二姐的时候,还能听到她喊老汉(父亲)的声音,等到大家把她从乱土堆里拽出来的时候,她脸色却一下子变了,越来越白,人马上不能说话了,只是用双手使劲地抓自己的胸口,抓出很多血槽,身上也不停地抽搐。当时太阳非常大,有人砍来竹子,搭起个三角棚,盖上破席子为二姐遮太阳。其他人继续掏,又救出外婆、舅爷、舅爷的儿子和一个民工。舅爷和他的儿子是从粪坑里救出来的。听舅爷讲,敌机飞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把他的儿子抱着,炸弹爆炸后他又把儿子护在腋下,他手臂上的血管被炸断了,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被埋在土里后就使劲往外面拱,没想到他由于过度紧张却爬进了粪坑里,大家是从粪坑里把他们捞出来的。

    公路上还有一只被炸断的人手,没人靠近它,手已经腐烂。我父亲在路边挖了个坑,把那只手给埋了。

    前面几个人掏出来后,防空警报又拉响了。警察就把所有的人都赶到附近的防空洞躲起来,等第三次敌机轰炸结束后才又赶回来救人。这时二姐已经死了,身体都开始发了。后面救出来的人都死了,样子非常惨。

    大姐女儿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从前面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但背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肠子从里面流出来一大堆。舅娘身上还怀着小孩,掏出来时脑壳却没有了,脖子齐齐整整地断了,直到下葬时也没有找到她的头。两个民工也没有全尸,手脚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事实上,我们家能救出几人,还算是好的,附近有几家人全家都死绝了,香火都没有了。离我家不远处有一户“下江人”,房子刚建好没两天,结果这一炸,一家人只活了一个。

    当时我们真是家破人亡,家里的房子、粮食和衣物都没了,活着的人都没有饭吃,但死了的人要埋呀,家里没钱,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做法事了。而且,那次轰炸后附近几个镇的棺材铺都卖缺了。

    天气越来越热,尸体留不住。没办法,只好是简单又简单了。二姐是用烂门板钉了个匣子埋的,匣子太小,二姐的尸体放不下去,是大人们使劲把尸体扭弯后才塞进去;大姐的女儿连小匣子都没有了,大姐从家里拿来一个装衣服的箱子,刚好把女儿放进去。那民工更惨了,尸体放了两天也没有人认领,臭得老远就能闻到,后来我老汉找了张席子,往民工尸体上一裹,挖了坑埋了。

    (因大爆炸造成刺激,zyf老人害怕一切强烈的声光,就连给她照相也不肯,所以没有留下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