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二十一章 四战之地,烽火狼烟(2)

    第二节

    “走了?”张定惊讶到,忽然看到眼前众人的模样,立刻明白这些人恐怕下令纵容屠杀鲜卑人来偿命。猛然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于英的衣襟,厉声喝问:“你等置我将令不顾,是何道理。如今还不派人去追,追上之后请段公回来,便说我张定亲自向他道歉。”

    “将...军,段公到五斗米后营去了。可...是...”于英不敢挣扎,结结巴巴的问道:“那些鲜卑人烧杀...抢掠,我们何必迁就于他!”

    张定一把将于英推的甩了出去,自己因为用力过猛,而牵动了伤口。看到一众人还站在原地不动,骂道:“难道将令也不肯听从了么?”

    于英看着张定,眼睛之中仿佛有一层雾气溢出,强抑了半天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将军之令,我不能不从,但从此我这个统领便不作了。他段匹磾可无视我乞活亲属而不去说降,我等何必助他恢复鲜卑之力?”

    “什么?乞活亲属?渤海难道有变?你们为何不告知我?”

    众人立刻跪了下去,于英眼中的雾气终于变成泪水,呜咽到:“阎年领鲜卑附众屠了望平堡,携我等父母家人而逃。后张庆送信前来请段公南下说降那些鲜卑士卒,段公因为我等屠戮鲜卑降卒而躲避至后营。我等便去寻他,不想他却避而不见。”

    张定一阵唏嘘,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当下房间内一阵沉默。一个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炸开,张定猛然一惊。

    “还有什么好说的,狄夷无信,不可信赖。凡持兵戈进中原者皆应斩杀!”

    “这是谁说的?”张定猛然吼起来。

    “我!”却是一直以来张定亲近为手足的田城。他也有亲人身在望平堡,此刻生死不知,被众人说得心中火起,猛然回口答话。张定猛然之间想到了冉闵的“内外六夷敢称兵仗者皆斩”的话来。一阵冷水泼下,浑身冰冷。

    当是时,羯胡、匈奴在中原的残酷屠杀以及鲜卑、羌氐的常年的掳掠,已经让无论何处的中原人产生了所有身在中原的外族人,难以产生好感。即使有段匹磾这样的鲜卑人存在,但是依然难以改变对于鲜卑整体的观感。这些身在最底层,感受到狄夷最为残酷暴虐的民众,是绝对不会相信什么华夷一家什么的狗屁理论。譬如,数十年后的冉闵屠胡,便是其中最为猛烈的报复。对于鲜卑他也犹豫异常,一方面是利用鲜卑牵制羯胡,免得羯胡全心全力对于冀东,另一方面却要防范鲜卑坐大。如今面对被阎年领鲜卑人屠杀望平堡激起的复仇之心,一时间在两难之间难以抉择。

    他低头斟酌间,便听到程方说道:“田统领此话确切,我乃渤海豪强,何以破家跟随将军,无非不受羯胡鲜卑欺压而已。为将军父子皆身死也无所怨。但鲜卑附属羯胡,在我渤海大肆屠杀,将军岂能放任他们如此离去。那么将来渤海谁信将军能保护我等。”程方加重语气说道:“将军深思,段匹磾无根之人,若一味姑息鲜卑则失却晋人之心。”

    张定听着身边激昂的话语,他艰难的摸着自己有些发热的额头,炎症带来的发热兵没有完全消退,斟酌一会,方才缓慢的说道:“羯胡势大,你等只想一时痛快,可曾想到来日之事情。凡持兵戈进中原者皆应斩杀!好志向,但如今羯胡在中原不但持兵戈,还大掳仕女。匈奴在长安,不但没有被杀,却四处讨杀我等晋人。你等有何办法?我知你等心思粗矿,断然想不出方才那番话来,快快说出是谁对你们说出方才那一番话来?”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田城才沉声说道:“是王平王公!”

    “那个王平?”

    “便是当日护送刘并州子嗣的王翁王平。”

    “他不是在望平堡么?他突围而出了?”

    “罢了,你等立刻寻段匹磾回来。暂且弹压复仇之事,段公处我自会解释。”张定一阵疲乏,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现在,“你等暂且退下吧。请王翁来见我,我有事要找他商谈。”

    王平走进房间的时候,武眉正在擦拭着张定额头上的汗珠。王平当日带着刘源从乱军之中逃出,便夺马回渤海,稍做休息便北上乔家坞寻找张定。见到田城之后,得知张定昏迷便留了下来。此刻见到张定虽躺在病榻之上,但神色已经好转,面色一喜!

    “王公,你暂且回渤海,不几日我便觅船送公前往江左。渤海是非之地,王公还是勿再散布狄夷非亲之言。”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渤海大有可为。此刻让我再走,却是已经不能。狄夷非亲非我之言,而是事实。将军若是不信,或可到望平堡一观,看看望平堡死伤枕籍的战场,或许能够明了。”

    “狄夷纵然非亲,但也非是人人皆敌,何况,如先生所言,华夏之人便人人可亲了?”

    “那是自然!”

    “那么张宾(2)、阎年之流,也人人可亲?”

    “这......”

    “我知你痛恨段氏,”张定死死的看着老者,语中咄咄逼人,“但你知刘并州为何拉拢胡人?我晋土之上,五胡横行,若是胡人凝聚为一,河北之事情是否还有可为?幸而羯胡残暴,鲜卑野心勃勃,羌氐等族也各自打算,方有我等取胜之机。若是口口声声不离‘凡持兵戈进中原者皆应斩杀’,鲜卑羌氐则为我死敌,我等纵然百战身死,对河北大局又有何益!”

    “这......”老者的汗水直流下来,他看着这个躺在病床之上的年轻人,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敬重。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听到张定以各种各样的条件诱使乐陵渤海河间结盟,然后又妄图借重段氏鲜卑之势。在他心中,张定此人已经与为了野心而试图让石勒尊奉自己为帝的王浚一般,是一个野心勃勃,却没有相应手段的蠢人。此刻听到张定如此一说,方才觉得自己的冒失之处。但他自然不会在一个后生面前认错,强自辩解道:“若是将军到了望平堡,自然便不会如此说了。”

    “王公年长,当记昔日匈奴沉洛阳五万人于河之事。也当记得羯胡残杀河北,河北无不流落之事。鲜卑纵然残暴,但当今之大敌,乃为羯胡、匈奴.....”

    外面的吵杂声打断了张定的话,亲兵通报说段匹磾求见。王平眼中仇恨一闪而过,便想转身离开。张定从床上坐起,一把抓住王平说道:“王公既然来了,或可在帐后稍等,切莫声张,看看段匹磾其人到底是否可信。”

    段匹磾面带怒色走了进来,怒色后面还隐藏着他的后悔。在五斗米道的营帐之中反覆想着张定会如何看待他不救乞活亲属之事。张道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是两人目的不一,说了半天,也不曾拿到一个两人皆认为合适的计策。直到田城再次亲自去请,段匹磾听到张定完全清醒,在忐忑中就此别过。

    张定挣扎着试图从场上爬起来,段匹磾快走几步将他按住挣扎了两下,向段匹磾赔罪道:“张定驭下不严,致使鲜卑降卒多有损伤,还望段公宽恕。”

    看着张定大病未愈的情形,段匹磾微微动容,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口中答道:“方才情急之下,得罪了诸位统领。平之是否有事需段某相助,渤海鲜卑兄弟之盟,何必如此计较。”口中将兄弟之盟四字重重的念出,想来是提醒张定。看到张定一脸歉意,接着说道:“鲜卑众人受羯胡蒙蔽,因而在渤海铸成大错,还望平之莫要中了羯胡让亲朋相残之计。”

    张定听到后面微微的一声冷哼,想来是躲在后面的王平的不屑。他面带歉意,语气诚恳的说道:“段公何须如此,羯胡之驱狼吞虎之计,张定自然了然。因而张定已经嘱咐众将将羯胡与鲜卑区别对待。不过那些降卒多染羯胡之性,桀骜不逊,残杀百姓。段公可有良方能使这些人亲近百姓,使我段氏华夏合而为一?”

    “这......”段匹磾一阵迟疑。段氏分裂之后,内部不合导致部众如同墙头之草而随风倒伏。不要说能否让这些人亲近百姓,即便使让这些人死忠于他,不让当日日被石虎恐吓而散的情景再次发生,他也忐忑不安。迟疑了一会说道:“平之看似智珠在握,若是不嫌弃我段氏鲜卑人少力弱,我等自当与渤海同生共死。”

    “段公言重,”张定从病榻上跳了起来,双手握着段匹磾的双手,兴奋的说道:“不如我等盟誓于道尊之前,苍天厚土之上,晓喻天下英雄,方能彰显段公英雄豪迈之气。从此以后,张定定然助段公恢复鲜卑。若是段公不弃,张定愿视段公犹如长兄,不离不弃!”

    段匹磾看着张定有些年轻的面孔,心中一阵自嘲。自己同刘琨约为兄弟,同劭续约为兄弟,被石勒视为兄弟,每一次都有所图谋。今日这个少年是否有着他一样的心思,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抵挡不住恢复段氏荣光的诱惑,拉着张定的手呵呵笑道:“我段匹磾能有平之这等少年英雄同生共死,岂能嫌弃。”

    张定起身拜倒在地,段匹磾堪堪受了他一拜,这才将他扶了起来。动了两下,张定又有一些疲乏,他向段匹磾说声抱歉之后又在武眉的搀扶之下坐在床边,向段匹磾说道:“我本意是在这些降卒之中,挑选良善之人为段公亲军。但是仿佛段公仿佛收容所有鲜卑之人。若是段公不嫌张定年轻,能否听张定一言?”

    注释(2)张宾,石勒谋主,晋末第一个大汉奸,羯胡崛起的主要幕后策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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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上遇到了一个坎,不知怎么将这一卷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