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流击楫

第五章 世事纷扰,欲我心忧(3)

    第三节

    邺城,这个袁绍苦心经营,而曹魏作为首都的繁华之地,昔日的魏晋风liu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喧嚣粗俗、染满胡风的建筑在那些被战火摧残蹂躏的精制典雅的建筑留下的地基上重新建起。醉酒高歌、衣着粗俗的胡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聚啸而来,呼啸而去,身后只留下一地的呻吟声以及匍匐的脊梁。一个稍有美貌的晋人女子,在一阵哭泣之中被几个羯胡高笑着掳掠而去,被张定从渤海赶出的羯人和尚此刻笑吟吟地看着他地羯人正在实施的暴行。一个汉人官员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口中嘟囔着,狼狈地看着被打死打伤的家奴。

    “怎么又是你?难道那些国人盯上你了不成?”羯人和尚认得这个汉人,这个汉人曾经在石勒面前出口说“醉胡”二字而被石勒宽恕,不过却从此与那些国人结下了仇恨。这个汉人小官吏冯翥从此被这些羯人时时掳掠,那些跟随冯翥的汉人不是被打伤,便是被打死。冯翥看到羯人和尚,从脸上挤出一丝笑说道:“原来是和尚,大王尚且不以我说‘胡’为罪,这些羯人却如此不知大王心意,还望和尚能在大王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我等无不感受大和尚之恩。”

    和尚笑了笑,这些汉人还真是愚蠢的厉害,石勒不降罪于你,不过是为了显示宽宏大量罢了。若是真的不以说“胡”为罪,那么哪里会有今天这些事情,更不要说,那些平民百姓,若是说一个“胡”字,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他也不理会这个有些愚蠢的汉人,笑着说道:“今日右候在宫中么?”

    冯翥是宫门小执法,负责宫内的进进出出,和尚既然带了张定给张宾以及石勒二人的信,自然不会将信件单独送给张宾,以方便这些汉人互相沟通。若是张宾前去觐见石勒,那么将信拿出来,便是最为恰当不过的。

    “我交接之时,右候尚未出宫,若是和尚找右候有事,自然此时最好。”

    和尚微笑点头,看着这个有些愚蠢的汉人走了,这才施施然地向前走去。各色的胡人这个时候已经看到和尚,纷纷让开道路单手行礼。即便那几个正在掳掠女子的羯胡,也停下了脚步行礼。被放开的女子竟然也不逃脱,只是满脸崇敬地看着和尚匍匐在地。和尚一边行着,心中渐渐对自己的威望有些得意起来。这些晋人,或许是应被国人折磨一番,才会对浮屠有所尊重。否则,将他从渤海之中扔出来的张定与那些匍匐在脚下的晋人为何如此不同,一个模糊的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之中渐渐成型。

    张宾果然如同冯翥所讲正在宫内与石勒欢谈,石勒仿佛已经脱开了石生阵亡带来的悲痛,正在欢言畅笑,听到宫门通报和尚回来的消息,立刻就从殿上向着宫门处迎了过去。张宾跟在身后,不断的提醒着石勒应主意自己的帝王形象,石勒却充耳不闻。到了宫门,看到和尚,这才开怀笑道:“我还以为渤海张定会杀了你以激怒我,不想如今却完好而归。想来和尚早已讲那张定说得五体投地,羞愧而逃了。”

    “若是如大王所说,只怕某当真是要被张定所杀。”和尚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又看了看跟在石勒身后的张宾,也同样递出一封信来。看见石勒张宾两人面色诡异,笑着说道:“那张定不过是蛊惑众人造反,却不曾与我论过一丝半点的经义。我能平安回来,只不过是因为张定要我为大王与右候送信而已。”

    石勒一脸怪异的接过和尚递过来的信件,他并不认识几个字来,只是随意的将信递给了张宾。张定微微弯腰接过,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字来,笑道:“这个张定,恐怕也不学无术,便是这字,也写的如此丑陋不堪。”话刚说完,便省过来,石勒连字都不认识。若是张定不学无术,只怕石勒更甚。他连声向石勒赔罪,石勒也不在意这些汉人之间的臭规矩,笑道:“右候便读给我听吧,我到是想听听这个断发妖说些什么?”

    张定写给石勒的信甚为简单,信中不过是粗粗提起大和尚所说石勒为英雄之语,然后便是石勒若为英雄,自当领羯人退出中原,回归草原,让中原晋人各自回归家园,各自安乐。若是石勒不肯,那么石勒也不必派人前往渤海窥视,张定没有昔日王浚那些豪华宫殿可供石勒离间,只有死战求活的乞活。张定自当在五月之时,前往襄国,与石勒会猎襄国城下。

    信写的很是慷慨激昂,张宾读的也抑扬顿挫。只是一想到张定那么一点可怜的实力,不要说到襄国,只怕到了冀县,便要给石勒的军队包围。石勒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张定倒是有趣,来日将他抓来,在宫殿之上也能为我解乏。只是还没有等他笑毕,却听到扑通一声,张宾满脸大汗,伏在哪里叩头不已。

    “右候,这是怎么了?”

    张宾的手中拿着张定给他写的那封信,冷汗在脸上津津而出。即便石勒连声让他站起来,他却不敢站起来。等到石勒脸色转变,严声让他站起来的时候,这才站起来,低声答到:“大王,这封信是张定那断发妖的挑拨之语,还望大王莫要相信。”

    “哦?”石勒脸色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张宾演的是什么,只好问道:“这个张定给右候写了什么?”

    张宾却始终不敢念出来,石勒只好从宫门守卫的将领之中找了一个认识字的给自己读了出来。宫门守卫哆嗦着,将这封信读完,石勒笑的更加厉害。这个张定,竟然想用如此拙劣的离间计么。来日一定要将他抓来,一日给我讲一个这么好笑的故事,否则便砍了他。想想又不对,或许应让给他一个牢房,让他不断的逃跑然后被抓回来,再次逃跑,这样才更有看头。

    原来张定写给张宾的信中,开头便是叔父二字,接着便是自己从鲜卑逃回之后已在冀东站稳了脚跟。接下来,却是讲石勒虽然有些枭雄之势,但是石勒的儿子却毫不成器,而石虎在外面领兵,声名显赫且又残暴不仁。若是石勒故去,只怕张家全族都要亡在这石赵的内讧当中。若是想要张家保全,还望张宾早日决断,逃离石赵。张定虽然不才,但也可为张宾寻一些帆船从渤海出海逃避。若是张宾有其法能够让张家保全,那么张定自然会按照张宾的意见接应张宾。

    这封信中,充满了造谣,例如张定称张宾为叔父,又有离间,例如说石虎有篡权之意,更有意图不明的说辞,难怪张宾吓得跪了下来。石勒笑了一阵,看着张宾依然跪在地上,便问道:“右候可有这么一个侄儿?”

    “不曾有过!”张宾咬牙切齿的说道,即便是有,现在也是没有了。

    “既然不曾有过,右候又有何罪。”石勒笑了两声,看着张宾在他的劝说下脸恢复了颜色,接着说道:“这个张定,以为我石家便如同司马氏那些蠢人一样相互厮杀不成么?右候说说,我家诸儿是否如同司马家那些蠢人一般?”

    “不!”张宾的声音有些颤抖,石虎的残暴他是知道的。若是真的石赵内讧,诸子争立,那么到底张家何去何从?难道真的如同张定所言,在石赵的内讧当中灰飞烟灭。一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自然的白了又白。

    石勒不是蠢人,虽然他不认得几个字,但他能够从张宾的话中听到一丝犹豫与不安。难道真的让张定说中了,石虎势大已不可遏制,连右候也有些惧怕自己的这个养子兼侄儿。他不相信,他绝对不会相信诸子会如同司马家那些混蛋一般相互残杀,但是他无法否认张定的话。他转过头去,向着和尚与那个读书信的小官问去。小官吓得不敢回答,而和尚则从容的回答到:“大王,这不过是张定的离间计罢了。中山公忠心耿耿,众人皆知,何必问来问去。”

    石勒哼了一声,和尚与石虎交好,而张宾与那个小官可能才是真实的反应。但他并非常人,稍微慌乱之后已经平息了心情,向着和尚问道:“和尚前往渤海,可曾窥视到什么?”

    “不曾,不过渤海快要无粮了。”和尚微微笑了一下,他终于为石勒带回来最有价值的消息。渤海无粮,便不复成为心腹之患。只是石勒面有疑色,难道张定五月约战于襄国城下,便是因为无粮而不得不如此行险?他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边驱逐出去,看着和尚。和尚笑道:“渤海已禁酿酒,缺粮当无疑问。但张定意图逃窜也未可知,张定在渤大伐树木,想来不是入海捕渔,便是意图逃窜。”

    石勒哈哈大笑,没有粮食,便没有军队,尤其是张定这类聚集流民而起的军队。虽然张定段氏有些恼人,但石虎到河南之后,已经击退了祖逖的部将赵固。只等河南情势稳固下来,即可抽调兵力,将河北这些人等一举消灭。他看着笑吟吟的张宾说道:“渤海已不足滤,等到张定缺粮之时,只需大军东进,即可屠灭。不若将襄国新编入伍的数万国人北上支援石佗如何,莫要让幽州再次落入段匹磾之手!”

    “还需防备张定出战抢粮,今有曹嶷牵制渤海,当可使段氏孤立无援!来日只等中山公......”

    说到石虎这个名字地时候,思虑过度的张宾身体轻轻一晃,微微发抖。

    诸子争立,张家灭门!

    几个血红的大字在随着石虎这个名字重新在他心中纠缠不散,这座繁华的宫殿忽然间阴气森森,那些被石勒残杀在这个宫殿之中的晋人尸骸,在鲜血中正在向他蜂拥而来。

    “啊!”

    一声惨叫,张宾眼前一黑,猝然倒地。(1)

    有汉523年正月中旬下,张定重开粮马之路,令人窥视青州。和尚自渤海返邺城,语石勒渤海无粮为继,石勒遂轻渤海而重段氏。同日,石勒谋主张宾病。

    注释(1)史书上张宾应来年死,想来此时身体不好,因此张定的书信加快了张宾的死亡步伐。但此事非张定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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