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银刀刃一瞬撕开帘布，携千钧之势落至黑影头侧，顿时只听一声入肉闷响，那黑影便呼啦啦撞倒周边杂物滚作一团，自帘后跌了出来。

    关巧儿与墨弈定睛一看，此黑影不是他物，正是一个面黄肌瘦，状若疯癫的百姓。

    他胡须拉碴，长发披散似野人，外凸的眼珠子死愣愣盯着房梁，躺倒在地后也不再试图攻击二人，只任由肩膀豁口流逝鲜血，抽搐着手脚，关节反扭像只蜘蛛。

    “这......”

    关巧儿看清消瘦男子，顿时小声惊呼，手中使力止住了下意识的劈砍动作。

    要对这手无寸铁，且身患奇病的无辜百姓下手，她于心不忍。

    “是同一种怪病。”

    墨弈上前打量几眼，确认男子状态，随即拉着关巧儿后退几步，防止男子暴起伤人，也尽量减小疫病传播的可能。

    纤瘦手掌握上柔荑，触碰一片冰凉柔软，还有些湿滑的汗意，此举虽有些冒失，但紧要关头，二人皆未在意。

    他们保持着一定安全距离，静立原地观察，片刻后竟看见那男子头颅颤动摇晃不止，双目诡异下翻，直直看向二人。

    他干瘪嘴唇上下蠕动，艰难吐出埋在喉咙的低吼：“杀......杀了我！杀了我！！！”

    “你因何得病！？”

    “在何处得病？”

    “何人传染给你？”

    见那男子居然恢复些许神智，墨弈不由上前踏出一步，连珠炮似得问出三个问题。

    可男子却再无力回应，半张的嘴巴“啊”声不停，眼珠猛得一转，顿时身躯翻覆，如蜈蚣盘地，嗖得一下就缠上墨弈小腿。

    墨弈心中轻叹一声，手里刚刚拔出鱼肠细剑，就见一抹银光滑落，男子头颅立时离体滚落一边，犹自外凸着双眼，死死盯着空处。

    转头看去，是关巧儿那张布满后怕与决绝的俏脸，她瞪大双眼，抑不住其中惊恐，原本面颊绯红更是被苍白替代，整个人看起来惊魂未定。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杀人。

    “师姐......你还好吗？”

    墨弈把着关巧儿手臂，帮她把将长刀收回身侧，轻声呼唤，找回那双直愣愣望着刀锋鲜血的双眼些许神采。

    “我......我没事。”

    关巧儿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定格中解脱出来，下意识看向地上无头尸体，一阵腐臭钻入鼻腔，顿觉肠胃翻涌，慌忙捂鼻跑至一旁恶心干呕。

    少年上前贴心安慰，右手不断拍抚着少女后背，他张张嘴，想说些“没事，以后习惯就好。”之类的言语，结果话到嘴边，犹豫一瞬还是吞了回去。

    这么一个气质端庄的柔美佳人，咒她以后常常杀人，是不是不太好。

    关巧儿扶住梁柱干咳了好一会儿，才借着深呼吸慢慢调整过来，一张白皙面庞心有余悸地看向店内黑暗。

    “师弟......你不怕么？”

    墨弈闻言俏皮一笑，大咧咧回了一句：“有师姐保护，我怕什么？”

    然后他眼珠一圈，脸上闪过一丝坏笑，突然故作惊恐，全身颤颤，厚着脸皮往关巧儿怀里钻：“啊——！师弟好害怕！师姐可得保护好我呀！”

    此言一出，关巧儿也被逗乐，娇嗔一声推开墨弈，苍白面孔总算浮现一抹血色。

    接下去，两人稍作休息，提起十二分的防范，把酒楼等所有疫病爆发场所查探了一遍，最终只找到些生灰的桌椅空坛，和一些腐烂变质乃至生满虫蛆的臭肉。

    直到日薄西山，两人才愁眉不展地回到布政司住处，与众人集合，交换情报。

    “怎么样，少侠，查探可有结果？”康元十分关心疫病有无方法解决，二人一进门他就迎了上去。

    墨弈二人则摇摇头，并把酒楼遭遇详整讲述了一遍，以供众人商讨，虽然结果仍旧是毫无头绪。

    “先不说这个，你们呢？”少年炯炯目光看向柳师父，希望得到积极答复。

    却见柳心萍头摇得更加厉害，拨浪鼓似的：“算上承蝶班前几日搜寻的地点，广州城外方圆几十里都算被查探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听得众人面色晦暗，士气低沉，康元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振奋一下人心。

    “诸位莫要垂头丧气，此间要事须得从容计议，徐徐图之，莫因一时不顺而气馁。”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

    “下官与程老先生商议许久，觉得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尚不如主动出击。”

    “因此，我等决定寻求各位帮助，配合衙兵扮作一艘商船，沿海南下，主动诱使那倭寇出来。”

    听到此处，墨弈略微皱了下眉头，主动提问道：“不知同知大人以前可有这样做过？”

    康元闻言眼中升起好奇，捋着两道长须看向少年：“有过几回，只是那贼寇太过狡猾，藏头不出，我等几番辛劳皆白费力气。”

    “那同知大人又如何保证这一次贼寇便会上钩？”

    “下官保证不得，只是前几次用兵天真，在那海禁日子里放出几只毫无防备的民间商船，破绽太大，摆明了是陷阱，也难怪贼寇没有上当。”

    “此番我等将用一定数量的衙兵护卫，扮作与民间合作，外出求购粮食的商队船只，倒也符合眼下境况，以此作为诱饵。”

    康元苦笑几声，心道只不过尽人事罢了，那倭寇到底会不会现身，只能听天由命。

    墨弈仔细聆听，低头沉默不语，随后突然问了个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请问同知大人，广州府原先的粮食大多从何处购得？可是周边村落百姓提供？”

    康元愕然一愣，随即快速答道：“周边村落百姓手中之粮只有部分会流入城中集市，除了税收那部分，绝大多数余粮都会被官府收购，存置于府库以新替旧，而那些陈年旧粮则有城内粮商定期收购。”

    他咽了口口水，接着道：“当然，那些粮商平日也会往来各处，从不同地方交易购买稻谷粟米，售予城中百姓，其中来源官府就不得而知了。”

    又是一条断了一半的线索，墨弈无奈叹着气，颇有些心法地搓揉着面颊两侧。

    “少侠可是怀疑那疫病源自食粮之中？”

    康元脸色有些难看，若情况属实，不仅仅是他自己，恐怕广州城，不，整个广州境内的百姓都会遭殃。

    这可不只是掉脑袋的事儿，搞不好是要遗臭万年的。

    墨弈也瞧见康元那惶恐的面色，好心安慰道：“同知大人无忧，想必不是粮谷的问题，否则贵府衙兵奴役不该有人幸免。”

    “如此便好，便好。”康元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众人秉烛夜谈，商议许久，最终决定施行诱敌之策，又花费好些时候理清计划中各种细枝末节，这才各自散去，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