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20·白凤舞静候佳音
许燚拂袖变出一套茶具,抬手斟上两杯茶,又推过去一杯:“菊花茶。”
乱羽垂眸看了一眼,推回去:“在下不爱喝茶。”
许燚意料之外,正要将那杯茶泼了,却又被他拦下。
“谷主身为千年大妖,能否答在下一个问题——”乱羽摁着那茶具,“于她而言……我究竟是和什么人相似?”
许燚不与他抢那茶具,理了理自己的广袖坐正:“实不相瞒——这是殿下私事,我并不知晓。”
“你不知晓?”乱羽有些狐疑地看他一眼,“张口闭口一个‘殿下’,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
许燚有些错愕,刚想说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却意识到眼前这人的真身是个自己也惹不起的角儿,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不动声色捧了茶喝:“若是当初卓郁离不来掺一脚,如今你还得唤我一句‘师兄’。”
乱羽思绪飞转想起什么:“原来传闻中那位去了庭前竹的师兄竟是你?”
许燚白他一眼:“当初满湖云那小老头怎么也不答应放人,我不过路过都能被他推出去——还以为你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将手里茶杯放下,样子气定神闲,心满意足终于还了乱羽方才那句“不过如此”。
乱羽一时语塞,回他一个白眼,又四下里去寻那白衣身影。
他左看右看寻不到人,不知他的仙子此时正在长剑破风幻化出的虚空之境中。
洛笙眨眼便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脚下像是水面,却又带着实地的触感。
不等她四下打量,面前却幻化出一个虚影来。
洛笙定睛一看,发觉这虚影竟与她一般样貌!
“你是……”
她伸手想要触碰。
那虚影缓缓睁了眼,温声道:“不必惊讶——我只是你久别重逢的一缕魂魄。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洛笙一时有些迷糊,只静静等着后文。
只见虚影呼出一口气来,广袖一甩在她面前变出一幅画卷。
画卷所展现的正是一千年前秋波銮旧址的景象——画卷上的女子衣着朴素,手中破风长剑迸发出巨大的力量。长剑所散发的荧光似乎将路过的风都撕裂,带给人扑面的震撼。
虚影绕过那画卷:“一千年前你与长剑破风缔下契约,约定了若日后人间需要你便重返。”
“只是这样的契约能量太大,你担心醒来后遗忘前尘往事,这才将我分离留守于此。”
“六界分治已久,诸神不问凡尘事——但你是个例外。”
“那鬼界的小子不过是凑巧回到了轮回之中。”
“神明怎会拘泥于儿女情长?忘了吗?你要继的是仙尊之位,你要承的是仙尊之志。”
那虚影言尽于此不打算再说,化作一缕细长的荧光,与那画卷揉在一起,自肌肤融进来访者的身体。
往事如溪水潺潺,洛笙闭了眼,走马观花一般拾起遗失的记忆。
一千年前的六界大乱并不源自于他们这样两个小辈,却的的确确是因为他们的结局而画上了句点。
六界分治后,仙界曾派人来请她归位。
那日来到秋波銮旧址也不过是为同人间的一切告别。
只是突生变故打乱了她的计划……
洛笙花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平复下思绪。
“原来我早位列仙班……可落入凡尘这些年,世事更迭,山海变迁……”
她抬头看了看这虚空的幻境,甩手将那柄破风召来手中。
“人间和他,我都要护。”
几乎是她下定决心的同时,眼前又忽的出现一道接天连地的白色光束。
洛笙这回清清楚楚地看到,白光之中有什么朝她飞下来。
到了近处才看清。
那是破风的剑中兽——白凤。
白凤并未落地,只是稳稳悬在了她头顶的天空。
凤首在下,长颈弯曲成一个流畅的弧度,好像试探着想要讨她伸手去抚。
双翅展开似有飓风之力,一身白净,纯洁无瑕。
漂亮的凤尾微微散开,远远看去似乎是自天上流下来的琼浆。
洛笙白衣,一手提剑,剑尖斜斜划过地上的大理石。
她仰脸伸出另一只手,去碰白凤两眼之间。
触碰的一瞬,一声凤鸣冲破白光,白凤幻影瞬间散去。
所有的荧光蓄足了力量冲进灵剑破风,剑身吸收了灵力变得更加耀眼。
洛笙低头去看,发觉那“破风”二字比剑身更为夺目。
四周虚空渐渐散去,像是拨开云雾见得天日。
死亡谷石台前一道不知自天上还是地下迸出的光影闪现,乱羽终于见得消失了许久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暗自松下一口气,回头发觉许燚连同那桌凳都不见踪影,这便将方才所有都抛之脑后,片刻都不耽搁地朝他的仙子小跑着过去。
“可算是回来了!我瞧瞧是什么样的剑都能把人给变不见了!”
洛笙被他一喊回过神来,手里下意识提起破风。
她抬另一只手去接时,剑刃周围慢慢幻出了长剑瓷白的剑鞘。
乱羽试探着握住剑柄,抽剑出鞘,轻声念出剑刃上刻着的篆文。
“破风……”
他将破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忽的发现什么,手里召来斩浪,又将两柄剑摆在一处。
是了!没错了!
除去一黑一白的颜色,这两柄剑上剑刃的纹路、剑柄的样式,甚至幻化出来的剑鞘,竟然都惊人的相似!
更别提一个名斩浪,一个为破风。
一个剑中是潜于深海的黑龙。
一个剑中是翱翔九天的白凤。
乱羽一时又惊又喜,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话才好,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我原以为姑娘唬我玩儿的……”
洛笙不觉一笑:“这两柄剑同时打造,其间融了几滴所有者十指连心的血,一千年前被一位初涉人间的少侠赠与他心爱的姑娘。”
“还是个穿越了时间长河的故事?”
乱羽眼睛一转,双手抱臂有些不服道:“怪不得我的斩浪会脱手护你——不知你这破风是否也会在危急关头来救我呢?”
“它会的。”
洛笙见他难得有这样幼稚的想法,只顺着他的话道。
它会的。
它一定会的。
因为这里面融进的是我们的血。
乱羽却摇了摇头,嘴角一扬道:“小孩子才信这样的故事——斩浪分明是知晓我的心事!姑娘便是唬我玩儿的也不要紧,及了冠便不信这些。”
洛笙只是看着他轻轻地笑。
死亡谷寂静无声,好像所有的妖兽都因这两个来访者而躲了起来。
洛笙轻轻一提手收了剑,伸出一手要去牵乱羽:“走吧!”
乱羽不知仙子究竟为何心情大好,却也知这机会难得,于是也喜滋滋地将斩浪换到另一手,快走了两步牢牢握上。
他才不顾许燚所言什么神仙妖魔,他只觉得机缘到了手里就该像这样牢牢握住才对。
两人走后不久,林中的妖兽又重新聚集在这里。
许燚轻步走到石台前方,望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他们入谷时,他下令谷中妖兽不得伤。
他们出谷时,他下令谷中妖兽不得阻。
他是人间死亡谷的妖王,是出身于泥泞、生长于泥泞、哪怕如今也在泥泞中生存的妖物。
他碰不得仙界高贵的殿下。
哪怕为了今日蹉跎过千年时光。
如今破风带走谷中灵气,也带走他喂血千年守剑千载的的心酸苦楚。
许燚嘴角一扬,这一笑却是苦意居多。
他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单膝跪下,两手相抵与眼齐平。
一众妖兽见状,也都跟着朝那个方向纷纷屈膝。
再抬眼时,这只大妖的眸子里终于有了许多年不曾亮起的光。
“欢迎回来,殿下。”
主宰死亡谷近千年的狼王,这一跪,不知是送别还是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