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凋5·问真相初生牛犊
怀柟铺与镜花水月的不同在于——此山势低且偏小,石阶不过百余。因而仙门殿宇皆建于山腰,而药山建筑则多在山顶。
洛笙随着齐思静沿林间小路去往后山,却发觉身旁的人总好奇似的朝她看一眼。
她本不是会在意旁人眼光的,可……
眼前这位是乱羽的妹妹。
于是洛笙也明目张胆地看回去:“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齐思静这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摇了摇头:“抱歉……只是早闻姑娘芳名,今日终于得见……”
她说着声音渐小,也不敢再抬头看人,只盯着脚下的泥土路。
洛笙见她低了头沉默,自觉无话再搭,也闭口不言。
只是方才,她这样近距离地看眼前人面相时,有一瞬间觉得莫名熟悉。
可齐思静样貌与乱羽没有半点相似,这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撇开样貌不论,单单个性上看,眼前人和乱羽之间也有很大的差距。
若说枫庭的小主子是狼,对谁都张牙舞爪不看情面,那眼前这位则更像是只小羊羔。
小羊羔初来乍到好奇万物,却又怯生生不敢再多打量。
镜花水月洛舒颜素来打交道的都是颇有城府之辈,头一回见着这样的角儿,难得生出些无措来。
更何况……
眼前人是乱羽的妹妹。
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齐思静的身份已然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洛笙一时觉得郁闷极了,也低下头只看着面前蜿蜒的小路。
与别处不同,怀柟铺的后山有一座古老的庙宇。
两人走过小院,又迈过门槛,抬眼只见一座巨大的石像供奉于案桌之上。
石像年岁已久,虽看得出常有人擦拭清扫,却仍隐隐见得裂纹。
依稀辨认得出这位神明为女身。
洛笙抬头看着那石像的面庞,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耳边是齐思静的介绍:“这里原是座神女庙,供奉的是掌姻缘的仙界主子。只是听闻仙尊失灵了好些年了……别处的庙宇早便荒废,但怀柟铺这个被师父改了改,用帘子隔成许多间,平日里山上来了病患便安置在这儿。”
洛笙只盯着那石像模糊的面部出神。
怪不得。
是仙尊啊……
一千年前仙尊牺牲时,她这仙界的遗孤尚在襁褓,对于母亲的样貌早没有半点印象。
想不到今日竟能在这里遇见。
这也算……重逢了吧?
良久,洛笙终于移开视线,轻声一句像是自语。
“若是她知晓能够这样救回生灵性命,该是高兴的吧……”
齐思静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引着人绕过供桌往后面去。
石像之后有一片尚为干净的空地。
如齐思静所言,其间引了细绳挂上布匹,将不大的地方分成了若干个病床。
简单,却也足够能用。
一股草药味绕过布匹往外飘散,耳边传来轻微的水液沸腾的声响。
齐思静吸吸鼻子闻了闻,顺着草药味找到了窗边。
洛笙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瞧见大开的窗前摆了几个煎药熬药的火炉。
其中有一个正烧着火。
一个年轻女子正坐在小凳上,一下一下给炉子扇着风。
“师姐!”齐思静喊那人一声,“师父派我来替你。”
洛微云抬头看她一眼,冷不防瞧见师妹身后还跟着一个,手中的扇子顿了一顿。
她警惕地打量一番那位白衣的客人:“怀惋,这是……”
“是来山上的客人,来寻那位尚在昏迷的病人。”齐思静拿了布盖在药罐上,捏了盖了看一眼里面,“师姐,这药煎足时辰了。”
洛微云又看一眼白衣客人,握了布将药罐抬起放在一旁早熄了的炉上晾着,放了蒲扇,又看向齐思静:“跟我过来。”
洛笙知晓她们二人是要说些外人听不得的悄悄话,也知趣没有跟上。
她盖了布将药罐盖子一提,凑近闻了闻。
多是些补气血的药材。
并无不妥,洛笙舒下一口气,握着药罐的柄将汤药倒进碗里。
刚避开她去庙外的两人终于将脚步停在树下。
“她说来寻你便放她来?我瞧她年纪该是比那病人差了一辈,若说是父女,怎的面相上没有半点相似?”洛微云看一眼庙里的方向,“咱们怀柟铺虽是医家,可江湖上的事就怕万一,凡事需得小心才是。”
“我记住了……”齐思静低了低头,小声为自己辩解,“可这位姑娘是我哥哥带来的人,师父允了我才带来的……且她同师姐一个姓氏,我原以为师姐当认得的……”
洛微云闻言眉间一蹙:“她也姓洛?你可听得叫什么名字?”
“洛笙。”齐思静道,“我听她自称洛笙,还想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师姐可曾听过?”
“洛舒颜?她竟是镜花水月的洛舒颜!”洛微云一时神色大变,又忽的抓住什么细节,“你方才说一同来的还有你哥哥……怀惋,你哥哥又是什么人?”
齐思静眨眨眼:“他名齐羽,上月家中取字念恩。”
“乱羽……”洛微云思考片刻,“他二人想必是为了登云梯一事而来……”
齐思静想起什么:“是关于师姐昨日收到的书信?”
洛微云点点头,又道:“怀惋,你且将你哥哥请来,就说——就说他想要探寻的真相在我这里。”
齐思静不知其中有何牵涉,却也明白师姐自有考量,应声便往回走。
洛微云转身进了庙宇,发觉里面的白衣客人已寻到了重伤休养的江迟。
洛笙手里握着浸水拧过的手巾,轻轻擦去江迟额上的细汗,又随手丢回水盆里。
洛微云抱臂倚着一旁的梁柱:“寻常人见了这景象早扑上去哭爹喊娘了,你倒有闲心替他擦汗。”
洛笙看她一眼:“你师父说了几日后才醒,我哭喊几声又有何用?”
“听闻你也姓洛。”洛微云两眼一眯,“你和洛城有什么牵连?”
“姓洛便是洛城的人吗?”洛笙这回看也不看她,反而轻声一笑,“我倒是不知原来家大业大便能觉得天下所有都该收入囊中的。”
她早听闻眼前人是如今洛城城主洛连山之女。
虽说外界所传“杀伐决断”只是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但洛笙却发现有这样的名声能省去好些麻烦。
就好比当初在京都时她能够对东侯府的蒋黎黎冷眼,眼下她也能用这样的谣传来堵住洛微云想要深挖的试探。
洛微云是试探不出来什么了,可与此同时的山前会客厅里,乱羽正一步步接近真相。
自他一句“镜花水月”说得祁老前辈整个人愣住,乱羽便知晓自己的猜测不错——镜花水月掌门洛亦尘与这怀柟铺的药师祁秋蝉之间颇有渊源。
祁秋蝉摇了摇头,同他说笑:“你这小娃娃,与你父亲倒是半点也不像。”
虽不满江迟是为救齐览而重伤,可枫庭那个的确算是他所认识的小辈中最为得体听话的。
可眼前这个——说是齐览的儿子,看着规规矩矩、礼数周到,张口闭口也算恭敬,说出的话却没有一句是人爱听的。
乱羽扬扬嘴角:“多谢前辈夸奖。”
祁秋蝉冷哼一声,赌气似的补上一句:“不及他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讨喜。”
乱羽面不改色:“晚辈无需讨前辈欢喜。”
祁秋蝉面露疑惑,威胁他道:“可与你同来的那小姑娘可很是担心我怀柟铺的客人——你不怕我让她伤心?”
乱羽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且不说您从医多年奉行医者仁心——江前辈也是您想要救的人,若是治坏了,您定然头一个心疼。”
祁秋蝉论不过他,板着脸问:“你想问旧事,可这多年前的旧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乱羽见他像是要松口,坐正了道:“前辈,这旧事真相——”
“我是替朋友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