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6·皇天不负得线索
沈一墨见他愣住也不催,甚至悠闲地看了那化作灰烬的锦囊一眼。
宋翎风终于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平复了呼吸,开口声音却和他手中长剑的剑尖一般不自主地发颤。
“阁下……三年前是否去过……城东的姻缘庙?又为何……要毁人物件?”
他知道韩凝住处他必须拜访,但他私心作祟,想要将他的浅陌放在前头。
沈一墨似乎当真思索了一番,好笑道:“姻缘庙?什么姻缘庙?少侠,你可看清楚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沈某人这些年流连花丛潇洒快活,何苦要去求那姻缘?至于那锦囊——”
他轻笑一声,神色陡然一变:“这滩水过于浑浊了,少侠请回吧。”
不等宋翎风再问,他随手揽过了一个受了惊吓的姑娘:“姑娘,这里人来人往,着实吵闹得紧,不如咱们去你房里坐坐?”
就像是要落实他自己“眠花宿柳”的形象。
宋翎风却不信他的话。
就像是垂死挣扎的人无意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向来沉稳的宋大少爷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惜代价,拦下他!
他把剑一收背在身后,追上去一手抓住了沈一墨的胳膊。
沈一墨也没反应过激立马甩开,只侧头看他:“少侠,这就不够意思了。”
宋翎风抱歉地垂下眸子,手却仍不肯松。
如果记忆没有偏差,他情愿倔强一次,只求三年前的真相。
沈一墨依旧不恼,只是示意身边的姑娘去了别处,随后理了理衣袖,面不改色道:“出去打。若是砸了这店——你不来我还要来。”
宋翎风以为他竟这样容易就松了口,却被他抬手一挣给挣脱了。
沈一墨倒是言而有信的人,也没借此机会溜走,反优哉游哉地出了门。
宋翎风不敢耽搁,收起逆灵长剑追上去。
这时候正到了晌午,两人一路往城外去,刚出城门便颇有默契地交了手,躲着阴凉向城郊去。
沈一墨前些日子听闻镜花水月一事,特意去了南安确认过洛笙是否安然,交换到了“罗刹并不想对乱羽出手”的情报。
他自然是信洛笙的,可每每思及旧事,还是会对罗刹心生猜疑。
于是沈一墨开始明里暗里地观察鬼界兄妹二人的动向。
所幸,这段日子里并没有什么令他生疑。
直到昨晚。
昨夜两人均离开了西窑不知去向,沈一墨没有头绪,只查出白日里幽兰院来了个少年人。
少年人虽身着西窑服饰,眉宇之间却带着不符西窑城的气质。
他原以为这少年人会是罗刹新收进暗夜冢的手下,于是抢过了那锦囊探了一探。
却不料是韩家堡一事。
这样一想,这少年该只是个传话的。
沈一墨自觉好心,烧了他的锦囊,劝他别参与此事,却不料人一开口问的是与此事无关的、三年前的旧事。
可惜,他在人间度过了许多光景,年份月份这些早不再去记了。
沈一墨记不清三年前究竟是多久以前,几番交手也没打算真将人打伤,本是想给个警告磨了他耐心便是。
可宋翎风挨了两掌还坚持拦着去路不肯放他离开。
沈一墨眉头一皱。
“小子!”他不打算再出手,朝几十步外的宋翎风喊话,“你不让我走——是为了姻缘庙还是为了韩闯?”
宋翎风该是没想到这人修为如此了得,按着肩上的伤缓缓走近。
到了近前他才微微垂眸,带着无法取胜却又不舍真相的不甘:“为了故人。”
听闻“故人”二字,沈一墨似乎一愣,眼里的光彩戏谑也暗下去几分。
他啊,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两个字。
“那我想想……”
沈一墨抬手摸了摸下巴,当真去无边的记忆里寻找起来。
这些年里他见过的人、遇过的事实在太多,或许曾经印象深刻的,可时间的观念却早早淡化了。
忽的要求他将事件和时间联系起来……倒还真有些困难。
宋翎风也不催他,只收了长剑,默默揉着肩。
沈一墨看他一眼,轻笑,打趣一句:“断不了。”
宋翎风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手。
沈一墨打量他一阵,又问:“小子,韩凝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有所耳闻吧?他可不是热情好客的。此番你贸然去找,还带来这么个消息——是嫌自己命长了?”
宋翎风被他问得一愣,似乎不曾设想这样的结果。
沈一墨又是一笑,抬手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罢了罢了!”
他说着凭空变出纸笔。那墨笔甚至未曾经手,只凭空便在纸上写好了一封书信。
宋翎风看着他一笔一字,依稀认得出其中大致内容关乎韩闯一事。
除了陈述事件,也劝诫了韩凝勿去干涉。
似乎……眼前这人已知晓了此案凶手。
宋翎风虽时常帮着官家断案,却不是一定要刨根问底的。他查案只为了旧事,不为权贵伤天害理,也不因愤懑替天行道。
加之……
他探不出此人修为,只觉得肩上的伤隐隐作痛。
宋翎风忽的没来由生出些后怕来。
沈一墨似乎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却也没戳破,只将那书信装进信封,并着一枚玉牌递给他。
“明日你拿着玉牌去城东的复来坊,自会有人领你去韩凝住处。”沈一墨思索片刻,又叮嘱道,“见了韩凝只说自己是顺路送的信,多说无益。”
宋翎风接过来粗略扫了一眼便瞧见沈一墨要走,连忙追上去想要拦下:“阁下!三年前,姻缘庙……”
沈一墨头也不回,尾音被拉长:“韩家堡有你要的答案——”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不见了。
宋翎风收好了那信件,低头去看那玉牌。
金色细描边,白玉牌身,刻画了苍鹰翱翔,另有一个下陷的“墨”字,系上一小段红绳,出乎意料地生出几分尊贵来。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三年前的旧事……与韩家堡又有何关系?
次日一早,宋翎风趁着赌坊尚未打烊递过了玉牌,被人蒙着眼领上一架马车。
马车一路飞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目的地。
宋翎风眼前的绸带被揭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隐于大漠的沙堡。
它像是一座异域的宫殿,在黄沙的背景下显得更加气派。
桃花庄的少爷生长在南方,见多了篱间竹影溪水潺潺,踩遍了泥土湿润落樱缤纷,突然置身于漫天黄沙之中,缓了缓神才勉强适应。
车夫与韩家堡的家仆沟通几句,交代完便将东家的玉牌归还给客人,随后客气告辞。
宋翎风得了贵客才有的礼遇,虽不曾得见韩凝,却也被事无巨细地关照着。
他不禁有些好奇,这玉牌的主人于韩家堡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
门外的家丁将他领到内院一个约莫二十二三的青年面前。
那青年原是在练着剑,余光瞥见客人便停了手,将剑收起过来作揖。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青年嘴角微扬,“区区韩清越——家父闭门谢客,家中大小事务暂交鄙人——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宋予燎。”宋翎风抬手回一个揖礼,“少堡主不必客气,你我年纪相仿,‘贵客’二字实不敢当。”
他并不打算在此处多留,故而不必了解沙堡情况。他也不打算早早亮出底牌,故而并未交出那纸书信。
“宋予燎……”韩清越轻声重复一句,想起来什么,“原来是桃花庄的公子!家父有一旧友说来也是南安人士,听闻他家小子与宋公子年纪相仿,不知宋公子可曾识得?”
宋翎风眸子一动:“少堡主所言……可是枫庭的乱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