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一场大梦

回暖10·酒香溢九天谪仙

    冬日里阳光正好,近日中行人渐少。

    乱羽跟着洛笙出了客栈,四下打量只觉得瞧什么都顺眼。

    眺江楼坐落于两条街外,隐隐听得传来锣鼓声响。

    洛笙将热闹声收进耳中,叹一句道:“终究没赶上揭匾……”

    乱羽却不甚在意:“刘子诺并不是连这样的小事也要责怪的人,知晓你昨日忙前忙后,我又一身的伤,起得晚了些也不足为奇——定然不会为难。何况这酒楼原是谈知节所建——他那样的身份,想必自动工那日起便有不少眼睛盯着。他们不知其中内情,却早巴不得对那身居高位之人聊表忠心。如今眺江楼开了张,捧场的自然少不了。也不差我们了。”

    “你倒会为自己找补。”洛笙见他一路嬉皮笑脸,打趣道,“莫不是昨日唐公子给你上错了药?在狱中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一夜过去倒晴朗了不少。”

    乱羽也不扭捏,一扬下巴装模作样地抱怨道:“是谁一早喊那一句‘亲卿’喊得那样甜……出了门反诬我吃错了药?”

    洛笙经他一提才想起方才的插曲,故意反问道:“怎么?王安丰之妻尚可称其夫为‘卿’,我称不得?”

    “我没有王戎之贤,怎敢断前人之过。”乱羽并不藏着掖着,“我只是觉着——这二字竟比‘念恩’还要好听,琢磨着怎样哄你多喊几句。”

    洛笙的笑里带上几分无奈,却还是由着他来:“我当是什么——亲卿,亲卿,亲卿……左右不是喊不出口的话,还要你费心琢磨?”

    乱羽闻言只觉福至心灵,却碍于京都街头来往行人,只得压抑住情绪,心里却觉得像是掉进了蜜罐子一般的甜。

    两人一路行至眺江楼时,那高高牌匾上的红绸布已然被揭下。

    刘子诺难得换了身喜庆的衣裳,正站在石阶最上,拱拱手将客人往里头请。

    眺江楼曾在太子名下,京都城中达官显贵不知其中牵涉,新店开张自然是要来捧个场。而那些小门小户听多了消息,只觉这是什么巴结讨好的机缘,也纷纷登门道贺。

    寻常百姓只觉这样的酒楼平日里该是消费不起,又听闻眺江楼今日酒酿菜肴价格减半,想着也难得吃上一回,自然也愿意来挤一挤。

    幸而刘子诺手下多是从前流蔬阁的丫头小厮,见惯了仙门几千人的场面,也不惧这开张引来的人潮。

    承袭了仙山翠竹栈的传统,眺江楼仍是分了三层。

    只是自外面看虽是三层,每一层却都比这城中其他的建筑要高上许多,说是它的一层抵了别家的两层也不为过。

    刘子诺头一遭在人间开一座酒楼,也不曾参考别家酒楼如何装潢与经营,只由着自己的习惯,倒叫这眺江楼在京都众多酒楼中独树一帜。

    来往行人觉得稀奇,也不免好奇心作祟想进到楼里看一看。

    于是迟到的两人站在这酒楼面前时,里头已是人满为患。

    刘子诺眼尖瞧见了两人,也不顾他们来得迟了,三步两步迎上来将人请进去:“齐少侠,舒颜,你们可算是来了!这酒楼今日可谓‘门庭若市’,随我进去瞧瞧?”

    乱羽环顾一圈,发觉酒楼宾客虽多却也有秩序维持,于是也不想扫了他的兴致,转头征求洛笙的意见:“那便进去瞧瞧?”

    洛笙自是欣然接受:“亲卿说什么便是什么。”

    刘子诺听闻这一句愣了一愣,并未多想:“二位里边请——”

    乱羽暗自窃喜,又见屋里人多,顺势牵上洛笙,领着她迈过了酒楼的门槛。

    眺江楼前些日子散布消息都打着“自仙山而来”的名号,装潢并不像别家精致华丽。

    相反,它好像闹市之中难得安逸的一隅,让人进了门便能体会到文人逸士的优雅淡然。

    虽宾客众多,却仍能够看得出酒楼满墙都贴上了不少书稿。那一张张净是前人词作,几张巨幅皆为遗世独立的诗人画像。

    乱羽见此有些意外:“难怪昨夜我来时见这满墙都要拿布遮掩着,原来底下也藏着玄机。”

    洛笙扫一眼满墙书画,评价一句:“倒是与别家风格都不相同。”

    刘子诺解释道:“京都众多酒楼皆是扎根多年。我初来乍到,并不想同那些盘龙踞虎争这一杯羹。这酒楼人手也忙不过满城的菜肴。有些人的荷包并不是我该挣的,若是抢了不该抢的生意,恐怕夜里睡觉也得留一只眼睛。”

    “你倒想得开。”乱羽又抛出一个新问题,“但寻常酒楼菜肴多有油烟,你这满墙文墨岂不占了油渍?”

    刘子诺笑笑:“齐少侠有所不知——这整幢楼的墙上都打过了蜡,虽熏上油烟,打烊后擦一擦便也擦去了。待日子久了便趁着年关重新修一遍,左右都是请人誊抄的诗稿,揭下重新贴几张就是。”

    他说着将二人领去了向上的木质楼梯,这又显出此间酒楼与别家的不同来。

    这酒楼在外看三层的高度约有别家六层楼,其实是因为它每一层又被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但又不同于结结实实的两部分,眺江楼每一层的上半部分均只有沿着墙边的一排排雅间,房间出来便是一条廊道,中心部分并没有地板。

    因此楼下酒桌设在大厅供大办宴席,而楼上包厢设在雅间便供私下小聚。

    沿阶而上,所谓的二楼与一楼相比又是另一副光景。

    这里的客人比楼下少了许多,打扮多是富家子弟,寒冬腊月的人人手中捧着个汤婆子,看着该出身文官家中,个个都是玉面书生。

    满墙只画了青山连绵,连顶格也有不少祥云飞鹤。沿着墙边种下不少小竹,其间不知设下什么机关,倒真有烟雾缭绕。

    乱羽轻声一笑:“眺江楼最大的名声便是自仙山而来——倒是坐实了‘仙家酒肆’。”

    洛笙思索片刻:“方才楼下那些词句——似乎所绘之景皆为山林?”

    刘子诺点点头:“山林之上便是雾霭。”

    乱羽倒是不曾注意楼下诗词,也不在二楼落脚,三步并作两步就往楼上去:“那这上边的第三层又该是什么?”

    刘子诺只是一笑,并未将他喊住。

    洛笙轻步跟上。

    与下面两层均不相同,酒楼的第三层并没有上半部分的雅间,下半部分正中心四面墙上开了许多道门,门外是宽敞的露台。

    满层屏风不下百扇,将这不小的地界隔成许多的隔间。

    “眺江楼”,名副其实临江而建。此间高度可感受越过屏风吹来的江风。

    乱羽只停在那些屏风前,匆匆一眼,却猛的一愣。

    这一幅幅屏风上所画并非花鸟鱼虫,而是这些年曾在镜花水月求学的弟子!

    或几人对酌,或三两切磋。

    乱羽几乎下意识要朝着中心走去,越过了不知多少画卷,乍见一横长的屏风摆在圆桌一侧。

    水墨丹青,虽不比仙门栏板上的画作传神,却将神色各异的九人绘在了一面板上,其间添了云雾分隔,带上更多朦胧之间不可触及的距离感。

    甚则,云雾之中有处山崖,白衣斗笠迎风而立。

    “竟是我们……”

    乱羽轻声叹一句。

    这巨幅屏风上,是昔日的九少与笙姑娘。

    余下的屏风上,是昔日的仙门弟子千众。

    周围无数屏风看似随意摆放,实际上却又不约而同地簇拥着最中心的这一扇。

    一如当初仙门之景。

    跟来的洛笙眼见此景,只觉有些恍惚。

    镜花水月几十载年华倾覆,多少过往随之消散……

    不料竟能被记录在这样一家京都的酒楼。

    像是大梦一场,抬起头像在九天之上,一回神却仍在市井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