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有殊,但同行

第九章 武功尽失

    “爱妃,你说,朕该怎么办。”建宁帝位于上座,皇后及贵妃各坐于下方两座。

    “陛下,臣妾认为民间传播的辰王殿下的功绩实属夸大,您贵为天子,他又如何是陛下您的对手呢?”张贵妃甜甜地说,脸上展现的是一个宠妃无畏一切的坦然,端庄秀丽又不失可爱灵气。

    “朕就是钟情于爱妃的单纯啊。”说完,建宁帝看着张贵妃呵呵笑了一下,又垂下双睑。“如今北琉国上下,无不在赞颂辰王治理有方、战无不胜,又有何人还记得朕呢?”

    “朝堂上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皇后,你有什么想法?”建宁帝兜兜转转,最终才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一个帝王,来向皇后询问治理方法,未免有失威仪。

    皇后长得很美,但她似乎无心装扮自己,她的眉头似乎永远也解不开,显贵的衣服也不合身,许是瘦得太快,还未来得及做新的吧。

    “朝堂之事,臣妾一届妇人,如何能为皇上分忧呢?”她缓缓低头,眼睛有些湿润,似乎想到了什么。

    “皇后,你莫不是怪朕将后宫理事权交给了贵妃吧?”建宁帝面带怒容,冷冷地说。

    他似乎很清楚什么可以激怒她。没有什么是比把她看成只会争风吃醋、安于宅斗的女人更令她生气的了。

    “皇上,”她果然开口了,“辰王殿下固然立下功绩,但单单攻下一座城守住两座城,也不至于被百姓传颂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必是有心之人利用你的多疑,想趁此除去辰王殿下罢了。”她称辰王为“殿下”,称皇上为“你”,建宁帝脸上的怒容更加重了三分,但觉得她说的话非常在理,又觉得此刻不是与她置气的时候,便不打算追究。

    “那皇后觉得,是什么人在暗中作祟?”

    “臣妾不知。”她不说没有把握的事情。

    “那朕此刻就召辰王回京,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皇后愣了一下,刚刚明明说了是有心之人为之,可是皇上却还是顺了那些人的意。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是这么刚愎自用。

    “可是,辰王如今深得民心,蓦然召回,怕是容易伤了陛下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呢。”贵妃此时插了一句话,她长得比不上皇后大气,却也是这种灵动娇弱才更受宠爱。

    “那朕找个借口吧。”他想了一会,“不如就和亲吧。”他看了看皇后,似乎在看她有何想法。

    注意到他的目光,皇后说:“确实不错,如今两国交战多年,东宣国倒是休养生息发展迅速。与南靖国和亲不仅可以换来安宁发展经济,或许还能联手对抗东宣国。”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说了。按照北琉国律法,亲王成亲就意味着不得出兵,意味着不再可以领兵,皇后不觉得打压辰王会有什么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建宁帝的疑心可以消除罢了。若真要解决辰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做更多有利于民众的事,将民心拉回自己身边。

    一旁的张贵妃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做法,小脸有些通红,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皇上却只是同身旁的公公交待着什么,她不经意对上了皇后的双眼。她一直很讨厌皇后看她的眼神,她总是将悲伤、同情、怜悯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真不知道,一个失宠的妃子傲气些什么。”她在心里想,想说出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在这些事情上,皇上更愿意听皇后的。

    “云音,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林元升一边夹着碗里的菜一边说,他没有抬头,但眼睛里蕴含着怒气。

    云音放下碗筷,“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林元升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拽得她生疼,云音没有挣脱,回转过身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前些日子没见着你,全北琉甚至南靖都在传颂辰王的功绩,是你所为吧?”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更加冷静,心里在怪她为何瞒着自己。

    “是。”云音抬眼看他。

    “你猜到建宁帝会用和亲来解决这件事,你要当辰王妃,因为你觉得这是目前最快恢复实力的办法是吗?”林元升语气里的愤怒快要掩饰不住了。

    “我不敢确定,我只是在赌。”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建宁帝果然是用最笨但成本最低的和亲法解决辰王,而元安帝也的确舍不得唯一的心肝宝贝漱玉公主。此时,云音便是最好的选择,一个被拿捏了性命的棋子自然是要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还可趁机将细作安插在北琉皇室,将来必有大用处。

    林元升放开了她,怪就怪自己没有这个权势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吧。“和亲的使者已经到了,你……”他说不下去了,默默转身回去了。两人相互扶持的这两年,一起承受夹竹桃毒性的摧残,一起练功,一起吃饭,虽说只是两枚棋子,但若不是今天得知和亲之事,他都以为她不再执着,他都快要以为余下的日子和她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虽然离毒发身亡已经不足三年了,但若放下执念,无痛地过完这三年,也很好,也足够了。可她,不是这般想的。

    目前,一切尽在云音的掌握之中。

    云音收拾妥当上了马车。她掰了掰手指头,今天,正好二十岁,她何曾不想像平凡人一样生活,但十年前就注定了她这一生绝不平凡。

    马车停在了宫门,云音随着侍从往里走。

    “臣见过陛下。”

    “平身。”元安帝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先前只知她的本事,倒是忽略了她还是个美人坯子,如今换上这身衣裳更是美若仙女。

    “朕已下诏,封你为和敬郡主,十天后代表我南靖与北琉和亲。”

    “谢陛下。”云音松了口气。

    元安帝示意宫女端上来一个盒子。“这是你这半年来的药,若是表现得好,会安排人给你送药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朕是什么意思的。”云音听完他的话后,在心里冷笑。

    “另外,都要当王妃了,人身安全自有保障。武功,我看也没必要留着了,免得一个不小心还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

    他的话音刚落,云音瞳孔震了一下,脑子轰的一声没有了任何思绪。他这是要废了她的武功吗?武功没了,加之夹竹桃逐渐侵蚀她的内力,不就是废人一个了吗?她的内心无比悲凉,怪就怪在小瞧了元安帝。

    “看你这样子,似乎是想违抗朕。”

    “臣不敢。”云音浑身经不住地颤抖。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两个男子,把她架走了。

    云音感觉到脚踝传来刺痛,逐渐没了知觉——脚筋被挑断了,再也无法施展轻功了;手臂传来了骨骼摩擦的声音——手骨被削了,再也无法执剑了;一快厚重的木板不断敲击在她的脊梁,力度正好可以削弱它的力量又不至于使她瘫痪……心痛胜过了身痛,用刑的人动作利索,很快便完成了。元安帝坐在不远处,亲自监督。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伤痛,有云音的不甘,苦练十年的武功,说没就没了,当真还有足够的能力去完成要做的事情吗?有侍从的不忍,一个身板瘦弱的女子忍着剧痛只是在无声的抽泣。

    云音最终还是撑不住晕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一个熟悉的怀抱揽起了她。男子的怀抱温暖又有力,是她在这个人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林元升将她放到床上,轻轻替她擦净脸庞。她的脸,苍白至极毫无血色。他拿来衣物,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了她身上带有血渍的衣裳,少女雪白的肌肤被汗打湿,泛着光泽。他竭力克制住心里不该有的想法,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帮她卸下心衣,余光还是不经意地瞥见那两座玉峰。

    林元升帮她收拾好后,云音也醒了。林元升脸涨得通红,眸子里却满是担忧。

    两人什么也没说。

    “元升,帮我拿笔墨来可好?”

    林元升二话不说照做,还搬来凳子,将笔墨放置于上。

    云音吃痛地转过身子,趴在床上,准备要写些什么东西。“你先出去吧。”林元升心疼得厉害,想劝她休息,想抱抱她,安慰安慰她,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顺从地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云音还是哭了,这是十年来第二次哭。她原只是想设计辰王,洗刷被欺骗的耻辱,顺便嫁入辰王府,总比一直待在暗处无所事事要强得多,殊不知连武功也被废了,如今就是废人一个了。她多么想此刻身体也能快速恢复,就像之前伤口快速愈合一样;她多想此时内力大增,就像当时内力增长之快已经超出她的控制一样……她拼命地写,丝毫不管手上传来的剧痛。这些事情埋藏在心底已经十年了,默默承受了十年啊。

    “吾名云音,无姓,乃因我为孤儿。

    “写下这信笺时吾正二十,吾会将它埋于这木棉树之下,或许哪天身首异处,也能于这世间留下痕迹,也能让这个在我心之深处默默待了十年的秘密见诸于世。

    “十岁那年,我流浪于街头巷角。我也好想好想像那些贵女一样,衣着华丽受人尊敬。凭什么她们一出生就是凤凰而我注定就是一只山鸡,我不甘心。我流浪了十年,遇到了很多很多人,也干过很多很多事。一天,我被拐进了青楼,我听到了一个可以颠覆世间的阴谋。

    “大轩王朝的开国之人乃天上谪仙,他的灵力存于一块出生便有的玉中,此玉认主,且当有新的继承人出世之时灵玉的力量会渐渐转移到新的灵玉。一般十年,灵玉的力量就会尽数转移。而新的继承人便是原天子的第一胎,无论男女。因此,大轩皇室历史上也有过不少女帝,但是关于新继承人十岁之后便继承了全部灵力的事情只有皇室才知晓。屋里的那三人便是北琉、东宣、南靖的开国皇帝。他们觉得,只要将灵玉拿到手,便可号令天下。彼时的我根本不懂,我只知道若我拿了灵玉,我就可以成为尊贵的人。我又细细听他们的对话,直到被老鸨发现。

    “我逃出了青楼,一个计划已经在脑海诞生。我若是偷了灵玉,再假意送回,或许皇帝一高兴就许我富贵了。造化弄人,我结识了太子,偷了他的东西,随后他的侍卫出卖了他,所有人都知道灵玉不见了,大轩皇室没有了象征天下共主的宝物也没有控制自然之气的能力了。

    “后面就是原本安宁的大轩覆灭了,世间只有战乱。当我意识到这一切时已经晚了,太子失踪了,皇上死了,一切都乱了。我决定赎罪,我进了千语堂,又进了千武堂,当了安北将军,我必须使自己强大起来。我大意了,识人不惠,结果又回到原点。如今,性命被他人掌握,武功也被废了,我不知我这么做有没有意义,更不知到底对不对……我无法放下执念,我是个罪人。

    “或许本命该如此,这十年来活于这世间的唯一念想便是赎罪,此乃吾之宿命。待吾寻得此人,断不会奢求其原谅。

    “再叹造化弄人。南靖王封我为和敬郡主,明日我将以郡主身份嫁与北琉国的所谓战神——辰王。

    “寻得此信的有缘人,你可以选择沉默亦或将秘密公之于世好让我不再背负压力。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可否每年来此树下为我这个世间罪人送上一颗万香居的桃花酥,就像十年前的他一样?”

    她写了很久很久,忘了疼痛……

    她把元安帝给的装了缓解夹竹桃毒发的药丸倒出,将写好的信笺放入其中。她吹熄了灯,仰躺在床上。

    一个身影闪进了云音的房间。

    “元升,”武功没了又如何,她一样敏锐。“你帮我把桌上的盒子带到柳州城,埋到那株木棉树下,可好?”她想了一想,又补充说道,“现在,花应该开得很美很美。”说完,她就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顾苍月来到她的床边,拿起那个盒子放进了怀里。他缓缓向云音体内注入内力。

    “何苦呢?”他小声说了一句。“原是想找你共商解决之计的,没曾想就是你自己设下的阴谋。”

    云音手上的小玉环似乎更有光泽了,顾苍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黑暗的森林在月亮的照射下有了一丝光明,一缕缕柔和的月光抚摸着叶子的脸庞,一抹抹银白色的光辉把树林衬托得更美了。夜晚,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