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平民，维克多是不幸的：被炼金巨像斩断了半条腿，剩余的人生不得不与假肢相伴，且永远无法再像普通人那般奔跑跳跃腾移挪转。考虑到当事者的年龄，这几乎注定了他的人生已然结束，从今往后就是个残疾。

    但从另个角度来说，维克多又是幸运的：阴错阳差之下，芬里斯爵士最终把他献给自己的上级贵族，担任后者子嗣的侍从---

    尽管伺候工作繁琐累人，频繁战斗也大大增加了受伤或死亡的可能性，但作为骑士的部下、仆人兼学生，只要与追随的骑士一道通过考验甚至博取战功，他们不但能坐享丰厚战利品，也可以获得荣誉职位，甚至有机会赢取骑士及更高头衔，成功踏入贵族阶层。

    当然，这些好处要么几率极低，要么需要漫长岁月，短时间内难以实现，维克多自己心知肚明。在少年就着晨光走进饭堂，睡眼稀松环顾四周时，他最关心之事唯有一样——

    食物。

    不单止称呼异于贵族老爷们吃饭的餐厅，专供仆役们填饱肚子的场所从陈设到环境，都只能用‘勉强合格’来形容：沸腾的大锅里翻滚着没剃净毛的猪肉，以及大小不一胡乱切削的土豆；胳膊粗细的面包随处可见焦黑痕迹，胡乱堆放在树枝编就的篮子里；高矮不一老少皆有的男性们拥挤于屋内，吵吵嚷嚷从掌勺者手里接过装了肉汤的碗，随即掰下块面包随意找位置坐下，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消灭汤与面包。

    一些找不到位置的，干脆席地而坐将就着，反正会出现在这个房间的，按地位也无法参加贵族们的社交场，犯不着遵守什么礼节规矩。整个房间好似运营的酒馆，人们进食、闲聊甚至打闹，一副热闹景象。

    还未进行正式册封，挂着预备头衔的维克多也只能在此填饱空空如也的胃，而无法像伊里奥斯那般去侍从餐厅。对此倒没有多少意见，嗅着空气浓郁的麦香，忍不住吞咽唾沫的少年迫不及待迈开脚步，却发现一个身影从侧面蹿出，猛地拦在面前。

    “喂，小子。”双手环抱瞪视着比自己矮一头的维克多，阻拦者同样是嘴边无毛的少年郎，眼神满满都是鄙夷与嫉恨。板着脸的他见对方不搭理自己，禁不住哼了一声，语气愈发冰冷高傲。“没教养的东西，我在叫你呢！”

    注意力涣散加之饥饿，让维克多大脑处在迷糊状态，还在记挂食物的他直到对方说第二句话，才后知后觉眯起眼，上下打量起面前之人：

    高高的鼻梁，宽阔的额头，有些充血的面庞，以及脑后绑成小辫的金发，配上以未成年标准很出色的强健身躯，以及隐含怒气的蓝色双眼，倒有几分威武霸道的气势。见维克多投来观察的视线，他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挺起胸口同时很刻意地微微侧身，一只手搭在腰上佩戴的短剑剑柄上......

    短剑？回忆着这些天恶补的相关知识，维克多总算意识到哪不对劲：虽说世道算不得太平，野兽蛮族乃至恶魔都想要人命，但根据王国律法，非军人是禁止持械的。只有领主治下的军人，以及地位特殊的骑士和侍从，被允许全天候佩戴武器，而不必担心遭到羁押。

    眼前之人看着年龄与己相当，几无可能是征召的士兵；基于同样的逻辑，年纪轻轻的他也绝不会是骑士；排除掉错误选项，露面者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你也是...侍从？”总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维克多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更多细节，只能用试探口吻问道。

    “当然！”把少年的态度视作畏惧，男性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语气也更加傲慢。抬手指了指胸口闪闪发亮的徽章，他眯起眼冷哼一声。“小子，你知道你哪里做得不对吗？”

    这边二人还杵在通道中央，那头原本热闹的房间已经安静下来，看出苗头的人们纷纷后退，压低嗓音交头接耳起来。

    “萨姆果然坐不住了呢…”

    “那还用说？摩根少爷的侍从当不上，给布鲁斯少爷当侍从，就是他最后的机会。若再失去，他只能像老萨姆那样，一辈子当个铁匠~~”

    “也对，那小鬼瘦巴巴不说，还断了半条腿，以后骑马作战都不方便。被这样的货色挤占名额，换我我也会有意见---”

    “是啊，萨姆明显更适合当侍从……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老爷要选这那个外来人，难道他是什么大人物？”

    “你见过大人物面黄肌瘦吗，说话带点脑子行不行！”

    “你再这么说话，信不信我把你揍得连你婆娘都认不出？”

    刻意压低了音量，但围观者们的讨论还是被维克多悉数接收。整理着其中的讯息，一个名字很快进入了他的思绪，努力回忆着相关情报，少年猛地睁圆双眼，指着对方恍然大悟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铁匠的儿子萨姆斯！不过你每天锻炼身体倒好，起码也帮忙修补盔甲或者铸铁吧，工坊里活很多的……”

    维克多可以向圣光发誓，本人说出这番话时没有任何瞧不起对方的因素，仅仅是联想到铁匠铺大伙忙得汗流浃背，某人却事不关己般在外头练习挥剑，无意下随口嘀咕了两句。

    但正应验了一句老话，手里握着锤子，看啥都像钉子。本就对维克多充满负面情绪，被少年当众‘训斥’，再想到他刚刚心不在焉的模样，前一刻还在得意洋洋摆架子的男孩瞬间哑口无言，脸色如万花筒般变幻不休。

    “你，你---”

    “我？”莫名其妙挠了挠头，维克多见其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不以为然侧跨一步，打算绕过对方去拿吃食。不料在彼此交错的瞬间，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饥肠辘辘的维克多下意识扭过头，就看到半张脸大小的拳头如闪电般迎面而来，凸起的指节已然触碰到鼻尖。

    下一秒钟，面庞与拳头亲密接触，发出了砰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