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只待东风
杨凌和牟斌同车而行,杨凌侧身问道:“牟兄,邵镇抚如今可好?”
牟斌颔首道:“还好,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无端被下狱关押,心中有些气愤难平,我放了老邵几天假,让他在家散散心。杨大人,为帝王者深忌身边近臣结交外藩,我把此事举诉于皇上,皇上真的会不在意么?”
杨凌摇头一笑,说道:“我早说过当今皇上没有什么机心,不可以常理忖度,再说刘瑾深受宠信,是不会因此受到冷落的”。
牟斌有些失望,颓然道:“既如此,这件事不说也罢,免得平白得罪了宁王”。
杨凌神色一动,急忙道:“不可,你既已侦知此事,务必要说与皇上知道,否则早晚必是一桩大罪”。
牟斌诧然道:“这是何故?”
杨凌怎能说出宁王将来必反,锦衣卫专司藩王、官吏逆反大案,既已侦知可疑举动却不禀知圣上,将来清算起来,凡知情者人人有与逆反者同谋之罪。他含糊笑道:“此中缘由却不足为外人道了,大人当知杨某决不会害你,说出来不过得罪一个藩王,不说出来却有十分的凶险,此时种因,将来才知结果,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
牟斌惑然点头道:“好吧,牟某一切听大人安排,一会禀报皇上便是”。
豹房内,一间布置华丽却不够肃整的房间,正德皇帝斜倚在榻上,对面坐着一个毕恭毕敬的白须老者,看他眼窝凹陷,带着几分异域色彩,一袭白袍和那别具特色的帽子,竟是一位回教的阿匐。
阿匐恭谨地道:“穆罕默德对信徒们说,我明天为大家表演移山倒海,你们都来看。第二天真的来了许多人,穆罕默德对着大山高喊:‘大山,你过来!’大山一动不动。穆罕默德又喊道:‘大山,你过来!’大山照样不动。于是,穆罕默德说:‘大山既然不过来,那么只有我过去了。’
阿匐道:“默罕默德这个故事就是告诉我们,既然无力改变环境,那么就要改变我们自己。无论是山来,还是我去,达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放得下”
正德忍住笑道:“一样么?呵呵........或许彼此接近的距离是一样了,可是朕怎么总觉的怪怪的”。
阿匐道:“皇上富有四海,可是一样有自已无力改变的事情,抱着这样达观豁朗的态度,就不会蒙蔽了自已的神智........”。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悄悄闪了进来,穿着一件大羊皮袄,松松垮垮的象个小孩子,可是手里却执了把拂尘,看着不伦不类。他低声细气地道:“启禀皇上,杨凌、牟斌求见”。
“哦?他们来了?”正德翻身坐起,对老者道:“且先退下吧”。
老者忙起身施礼,悄然退了下去,正德道:“快宣他们进来”,然后又转身对谷大用笑道:“朕还是不能理解,穆罕默德居然可以这样解释,朕问你,如果你跑去乡间对百姓讲你有如何如何神通,招揽他们做了信徒,然后有朝一日你来上这么一出,会怎么样?”
谷大用陪笑道:“回皇上,老奴可能会被乡民用粪叉子搠死,也可能会被当成弥勒邪教被官府通缉,反正........老奴若是说出这番道理来,最起码也得挨顿胖揍,反正是不会有人仍然心悦诚服的”。
正德大笑:“难怪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真主赐给了他最了不起的力量:运气”。
杨凌正好从门外进来,闻声接道:“皇上却是上天的使者,天帝赐给了皇上最大的力量,权力!”
正德见了他很高兴,打趣道:“是么?朕怎么看你就象那个被真主赐与运气的神棍呢?这几天厂卫送来的情报,官场上人人说你官运亨通,市井间人人羡慕你艳福无边,朕想了想,嗯........你的确很有运气”。
杨凌笑道:“听皇上一说,臣也觉得自已洪福无边,甚是运气。臣的运气是先皇和皇上赐的,这么说,臣是被赐福的天使,那皇上就是高高在上的真主了”。
这一说正德更是高兴,挺了挺胸道:“朕刚刚让阿匐为朕取了个回教名字,叫沙吉熬烂,你别嫌难听,很吉祥呢,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趁这功夫,牟斌才恭恭敬敬下跪道:“臣牟斌参见皇上”。
杨凌这才省起忘了见礼,忙也一同跪倒,正德不耐烦地道:“到了豹房没那么多规矩,都起来吧”。
他回到桌前坐下,瞄了牟斌一眼,问道:“牟卿来见朕,有什么要事?”
牟斌道:“皇上,戴铣等罪臣的笔录供词现在整理完毕,因皇上迁来豹房,臣恐送到宫中辗转有失,故此亲自送来”。
正德失笑道:“戴铣?那般饶舌家伙早就打发回家了,这些卷宗又有什么打紧的,先放在一边吧”。说着他拿过一份奏折,对杨凌兴致勃勃地招手道:“杨卿你来,看看这份奏章,十分有意思,看的朕大笑不止”。
杨凌有些好奇,既然皇上允阅,他也不再客气,上前接过细细一看,竟是江西一些有功名的人联名上奏,原来宁王府荒唐无行,曾被削去爵位由其子朱宸濠继位,现在这位老王爷闲居多年后一命呜呼了,这些文人上表说宁王孝行可风,具奏保举请皇上表彰,封为孝廉。
杨凌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好笑的地方,不禁诧然道:“微臣愚昧,看不出何处可笑,还请皇上指点”。
他这一说,谷大用在旁边“扑嗤”一声笑出声来,正德先是一愣,随即捧腹大笑,指着杨凌道:“杨卿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哈哈,可爱,实在傻的可爱”。
杨凌茫然望向正德,牟斌不知道奏折内容,也奇怪地看着这对君臣,谷大用忍不住笑道:“杨大人,宁王是皇室宗亲,何必要百姓出来保举?再者,朝廷表彰一些品性极佳的普通百姓,是为了多一条取士之道,宁王是世袭的王爷,跑来和普通不中举的秀才们抢功名,所以皇上觉得好笑。”
杨凌这才明白,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提醒皇上的办法,于是做恍然状笑道:“惭愧惭愧,皇上叫臣看奏折,臣只道措词用句有何不妥,倒疏忽了。呵呵,是啊,百姓如果品行出众受到保举,朝廷可以封官,官员品行出众受到保举,皇上可以加官,宁王爷是世袭封王的皇帝,他讨封保举什么?纯粹是凑热闹,难怪皇上觉的好笑了。”
正德听了脸色一变,霍地抬头看了杨凌一眼,只见杨凌笑容可掬,似乎只是无心之言,转目想了想才释然一笑,说道:“自朕继位以来,诸王之中宁王叔最可朕的心意,年节庆典,诸般礼节礼品从不遗漏,我想宁王叔这般扭怩,讨什么孝廉封号是假,想从朕这儿多要些大好处才是真的,可是宁王坐拥江西,已是世袭王爷,朕还能给他什么?”
杨凌摇头一叹,皇帝年少,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终究还是不能识得其中厉害。幸好自已没有贸然指出宁王有不轨之心,否则皇上不予采信,消息传出去却会令诸王惶恐,以为自已这个御前第一红人要学允炆帝时的黄澄一般劝帝削藩,那可是举国所指,想不死都难了。
其实既知宁王会反,如果能欲擒故纵,答允给他兵马促他野心膨胀,早些败露行踪也不失为减轻损失的一个办法,只是自已确知宁王会反的消息根本无法说与人听,那么今日助其复得三卫,谁会明白自已的心意。待将来宁王造反之时,赞成他恢复三卫的自已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人物。
杨凌思前想后,明明预知的事情竟是毫无办法事先逆转,甚至言行稍有差迟,都有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危险,帝王家事,陷进去实在是步步微机呀。
杨凌脊背上微有湿意,暗暗警醒不已,牟斌却觉得这件事正是机会,若是趁机提出自已探听的消息,两相印照,说不定可以趁机扳倒刘瑾。
他的地位与杨凌不同,纵然说错了也不会引起朝野动荡,是以上前一步道:“皇上,臣职司锦衣卫,目前探听到一些消息,正要禀报皇上”。
牟斌将刘瑾在各地采办物品,利用皇差身份拒付货银和派遣中官梁安携巨金入京,遍贿群臣,尤其重贿刘瑾以求复护卫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正德听罢恍然道:“朕说宁王怎会如此荒唐,竟着人上表请封孝廉,原来其意在此”。
他叹息一声道:“江西匪患竟如此了得,连王府也不能得安宁,唉!堂堂世袭藩王,让他整日因鼠窃之徒担惊受怕,朕甚为不安。杨卿,朕若应允恢复宁王三卫,你看如何?”
牟斌一听大失所望,同时也对杨凌暗暗钦服,杨凌的判断果然准确,皇上不但根本没有想到刘瑾此举的危害,甚至还在同情宁王,大有允可之意,幸亏有杨凌那句话在先,自已说的事情倒似顺口引出来的,否则单独进奏,一旦为刘瑾获悉,大祸临头矣。
杨凌听正德语气松动,心中也是一惊,沉吟片刻才道:“皇上,匪患严重,所扰当非宁王府一地,而宁王复三卫,所保者却仅是宁王府,当地受侵扰的百姓怎么办?依臣之见,不如下旨命江西地方加强弹压,这样宁王府和百姓都可保平安了。昔年除诸王护卫,乃为防患与未燃,所以臣以为不可轻易许复”。
正德有些不以为然,恢复三卫也不过才万余兵马,能做得了什么乱,他却疏忽了卫所官兵可以冒吃空饷,藩王自然也可以多蓄私兵,只要有了朝廷允许设置的兵营,那么里边到底有多少军兵又有何人弄的清楚。
不过杨凌既然如此慎重,正德便道:“罢了,此事暂且搁议。杨卿,你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牟斌现在虽是自已人,毕竟没有参予计划,所以杨凌没有明言,只含糊应道:“皇上,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臣已派人往江南,估计这几日就有消息送回来,消息一到,京中就可以发动了”。
正德喜道:“如此甚好,那么这两日就有空闲了?明日皇后‘亲蚕’,你把唐姑娘带出来吧,让她也去参加‘亲蚕’,随后朕带你们去蓟州,如今天气尚有寒意,咱们去汤泉游玩一番。”
杨凌应允了,二人又闲聊一阵,解语羞花两位姑娘笑盈盈地跑进来寻皇上,牟斌趁机告辞离去。杨凌曾派人暗中监视这对姐妹,始终不见任何可疑。她们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也未见对皇上有什么不利举动,只道宁王进献这对美人只是为了讨好正德,迷惑君心,所以已经疑心暗消。
这时见她们进来,杨凌不便再待下去,便想起身告辞,他想起答应永淳公主的话,随口又道:“皇上,去蓟州游玩,往返并不甚远,臣那日入宫晋见太后,长公主和永淳公主殿下曾与微臣交谈,言语间颇为艳羡皇上出行之事,皇上去蓟州,可否让两位公主随行呢?”
解语一听,欣喜道:“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困在豹房,解语正嫌气闷,你去蓟州带上解语和姐姐可好?”
解语肤色如雪,瓜子脸蛋,两道细眉又弯又长,上穿紫绫小袄,下着白绢裙儿,外罩遍地金的比甲,一双淡黄软弓鞋,显得盈盈可人,这时软语相求,更是说不出的娇憨。
她本以为正德一定应允,不料正德却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这次你们去不得。”
正德对杨凌道:“朕允了,明日‘亲蚕’事毕,朕叫大用去宣御妹,你和唐姑娘伴驾同行,咱们一块去蓟州”。
解语见皇上不允,不禁撅起了樱唇。羞花性情冷静,凤目波光一敛间,已盈盈上前拉住了解语的手,在她掌心暗暗一捏,巧笑倩兮地道:“妹子,不可恃宠而骄,皇上与杨大人出行,说不定有甚要事呢”。
她说着,一双美目眼波盈盈从正德脸上一扫,颇有幽怨嗔怪之意。正德怜意大起,一扯她的粉臂,顺势揽住了纤腰,羞花娇呼一声,翘臀落到了正德腿上,桃腮上被正德“啧”地一吻,不禁红了俏脸,娇嗔道:“皇上,杨大人还在........”。
杨凌干咳一声,忙道:“皇上,微臣告退”,说完施了一礼,退出房门,转身离去。
羞花此时已从正德怀中挣出,她整了整被正德扯歪的素白半月水波,细咬红唇暗自揣想:“唐姑娘?这位唐姑娘是什么人,皇上什么时候结识的?好似........皇上对她痴迷的很........”。
正德见她捻着纤腰间渗金珠线穗子宫绦,红唇浅咬,凤目微眯,望着杨凌背影出神,不觉微萌醋意,假意嗔怒道:“好呀你,痴痴地望着杨侍读是什么意思?要不要朕把你赐给杨卿,遂了你心意?”
羞花吓了一跳,这才知道皇上会错了意,竟然呷起了干醋。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忙回身偎进正德怀抱,将那嫩玉生香的粉黛盈腮摩挲着正德的脸颊,昵声道:“羞花心中只有皇上,皇上要是狠心把羞花赐人,那人家情愿一死呢”。
她抓住正德的手,塞入绯红的比甲之内,那手顺势拨开月白色的衣领,沉入到抹胸之下,胸前一团酥腻,触手香软滑腻,其中温柔,岂是销魂荡魄四字可以形容。
羞花呻吟一声,呼吸急促起来,她把一双粉臂环住了正德的脖子,和他对了个嘴儿,眸中星芒闪烁,娇声问道:“皇上,您说的唐姑娘,是什么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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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一仙托着下巴,坐在池塘边的石栏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消融的池水,扑闪着大眼睛出神,杨凌走过拐角,瞧见了她不禁笑道:“仙儿,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天气还不算暖和,莫再受了风寒”。
唐一仙扭头瞧见是他,不禁欣然跃下栏杆,奔过来挽住他的手,嘟起小嘴儿道:“还不是文心姐姐,用一根根银针扎呀扎的,虽说不疼,可是叫人看着实在害怕,我真怕她手一抖,会把我扎傻了呢”。
看着她娇憨模样,杨凌心中不由一暖,拍了拍她手臂,柔声道:“仙儿,你记不起往事,就遗落了生命中很长一段时间的宝贝记忆,那何尝不是一种遗憾?真要扎傻了也不怕,扎傻了嫁不出去,哥就养你一辈子”。
唐一仙向他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嗔笑道:“人家才不要呢,整天傻兮兮的,还会流口水,恶........”。
杨凌见她扮个鬼脸,不由吃地一声笑了,说道:“文心对她的医术自负的很呢,这话可别叫她听见,否则一生气,难免叫你吃些苦头。对了,回去把随身衣服收拾一下,明天是皇后‘亲蚕’之期,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的妻妾、未出嫁的姐妹、女儿都要参加,随后我要去蓟州,知道你性子最是好动,带你去玩”。
唐一仙雀跃道:“好啊,嫂嫂们也去么?”
杨凌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假意嗔道:“糊涂,幼娘身怀有孕,我敢让她车马劳顿么?”
唐一仙说道:“幼娘嫂子去不得,那雪儿、玉儿呢?”
杨凌叹道:“小丫头不懂事,幼娘去不得,我独带雪儿、玉儿出去,她心中会舒服么?”
唐一仙听了也叹气道:“哥,也真难为了你”。
杨凌有点心虚地道:“怎么........你........不是讽刺我吧?”
唐一仙笑道:“当然不是”,她幽幽一叹道:“在代王府时,王爷有二十三房妻妾,可是代王爷就从来没有这种顾忌,他想喜欢谁那便喜欢谁,又岂会在意谁伤心谁难过?身居高位的人,整日操心的是仕途前程,妻妾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附庸之物,谁会放在心上?”。
她拿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微微瞟着杨凌,笑微微地道:“听说我还有位嫂嫂正在金陵,文心姐姐对你也是情有独钟,我看你还真是个风流种子呢。不过听说表哥现在正和两位京城名妓打的火热,文心姐姐的脸色好象不太好看,你要一视同仁,还是先去哄哄她吧,嘿嘿”。
她倒背双手,蹦蹦跳跳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小巧的脚尖轻轻点地,脸色微赧道:“明日你去蓟州,那个........要带侍卫是吧?”
杨凌一怔,心中忽地若有所悟,眸中不觉露出笑意,颔首道:“是啊,自然要带侍卫”。
唐一仙咬咬唇,又道:“那么........小黄是你的亲兵,他会随你去了?”
杨凌眼中笑意更盛,却摇了摇头道:“黄校尉么........其实是大内侍卫,皇上身边的人,他可不是我的亲兵”。
唐一仙有些失望,杨凌又笑道:“不过我去蓟州,正是陪伴圣驾,我想黄校尉是一定会同去的,怎么,你想见他?”
唐一仙俏脸一红,微羞道:“他在大同时向我吹嘘要创作一曲《杀边乐》,我想看看这家伙现在弄的怎么样了”。
杨凌干笑一声,皇上现在正忙着马杀鸡,《杀边乐》恐怕仍在酝酿当中。
看这模样,小丫头倒是真的对皇上有好感了,只是不知当她明白皇上的身份时,又会是什么看法,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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