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星空

026 尺寸太大,真的进不去

    我十分想带走雨华,无奈不知何处安放。奥尔瑟雅再三表示白墙红瓦的希腊正教会小教堂是雨华生前十分喜欢的地方,让我只管安心。

    “迪亚兹大小姐,”希腊女人用少有的正式口吻说道,“令妹生前常常静坐于此,绘写画稿。如今虽厝于莱奥尼季翁,他日必将随长姊得其终所,请静待天时。”

    “或许,姐姐大人,你可以在苏黎世修建一个儿童公园?”晓雾试探性地问我,“雨华的遗愿之一,能让更多的小姑娘小男孩和她一起看风景,一起画画儿。”

    “现在还不行,”我望着蓝宝石一样的漂亮眼睛答道,“姐姐还没毕业,远远没有那样的社会影响力,做这样的事情太早了。”

    “那,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吗?”奥尔瑟雅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以示支持。

    “财力不成问题,但一味用钱解决问题是不对的,爷爷告诫过我,不要成为拜金主义者。”

    棕发姐姐赞许地点了点头。“其实,雨华很喜欢南美洲的潘帕斯草原,不止一次对我讲过,希望以后小雪姐姐能带她去那里,画更多的画儿,和更多的小朋友一起分享快乐……”

    我自己都没有去过南美洲。这样想着,我抱起那只刻绘着粉色云朵和灰色雨滴的小小坛子,轻轻用额头碰了一下,仔细地把它放回原处,慢慢退出小教堂,转身之际又看了一眼。

    朝阳的金色光芒透过小小的窗格,温柔地照射在龛台上,如同晓雾的波浪金发一般,令人安心。

    午饭以后,姐妹三人向帕帕斯夫妇挥手告别,再次来到河谷海岸。白色的游艇仍然静在海滩,按下遥控钥匙放出艞板,大家先后上了船。

    “给她取个名字吧,这么漂亮的船……”走进驾驶舱,晓雾对奥尔瑟雅讲道,“船应该都有名字才对吧?”

    棕发希腊女人微微脸红,指着控制台上方的一行小字,“她有名字啊。”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有几个不显眼的金色小字,是我不认识的希腊文。右侧空了一段,接着是更小的西班牙文:赠予奥尔瑟雅·帕帕斯小姐。——林雨华·迪亚兹·德·维瓦尔。

    “月神号……”晓雾走近控制台,一字一词地拼读着小小的希腊文。“奥尔瑟雅姐姐,这很适合你呢。”

    阿卡迪亚女猎手启动游艇,月神号很快来到了北方十多公里以外的帕拉里亚港。停好船,仔细检查以后,奥尔瑟雅带着我们上了岸。

    “月神号就长年停在这里吗?”我问道。

    “不,有时候会把它开到比雷埃夫斯,或者雅典的其他港口。”奥尔瑟雅解释说,“比如暑假,有很多小朋友想要出海观光,正好可以带他们。收费比市价略低一些,家长也非常满意。”

    “安全吗?”晓雾插话,“在法属圭亚那,大家小时候都很野的,随便跨栏杆,翻篱笆。”

    “所以小时候经常挂破裤裆的是你才对吧!”我不失时机地报复晓雾。

    “才没有,人家一直都很淑女的。”晓雾作娇羞状。

    奥尔瑟雅看到我和妹妹斗嘴,忍不住笑了。“我一个人当然不行呀,至少会有一到两位专门带孩子的老师,我才能安心开船。”

    三人聊着天,坐上了港口停车场的小轿车。

    “猎手姐姐,开慢一点,我会晕车的。”我坐在副驾,有些不安地望着方向盘后面的奥尔瑟雅。

    “怪不得姐姐大人只坐美人儿桑德拉开的车呢……”晓雾笑道,“你坐后面来吧,万一晕车,我还能照顾你。”

    我想了想也对,就下车换到后排。奥尔瑟雅点火启程,轿车向着北方稳稳前进。

    还好,一路没有晕车。四个小时以后,轿车离开伯罗奔尼撒半岛,再次回到雅典。

    “就此告别,我要回去工作啦。”卡车停车场里,奥尔瑟雅对我和晓雾招手,“有空的时候,我会去洛桑看望两位妹妹的。”

    “七月我过生日,你来不来?”晓雾一脸期待。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会留意安排的。”奥尔瑟雅摸了摸晓雾的金发,“好了,和你姐姐启程吧。”

    棕发希腊女人驾驶轿车缓缓离去。我带着妹妹登上卡车,点火,打开空调外循环换气。

    “姐姐大人,热闹过后,又只剩我们俩啦。现在去哪里?”

    “接到了一个不怎么挣钱的订单。运送一批大理石到意大利。”我解释说,“又是一个海运更划算的路线,所以陆运报价很低,但是,总比空车跑回去强。”

    “是雅典的特产吗?我以为只有中国云南才产大理石呢!”妹妹有些惊奇。

    “是真的。和橄榄一样,雅典盛产优质的大理石。”我扣好安全带,束紧手套,戴上太阳镜,“今晚,我们要开夜车啦。”

    第三天中午,尼尔小姐姐载着三十多吨大理石和迪亚兹姐妹,在翻山跨海一千公里之后,顺利抵达那不勒斯的物流中转站。我粗略一算,油费、过路费、渡轮费……嗯,没赚到几个钱,反正没赔就好。

    “迪亚兹小姐,您有特种运输许可吗?”货场负责人问我,“您有几乎遍及整个欧洲的货运经验和一辆非常好的牵引车,我们这里有一个急单……”

    我指了指身边的金发女娃儿。“带了家人随车,考虑到安全因素,不接受加急或危化品运输。”

    “不需要开快车,只是超大件。阿尔法罗米欧汽车工厂有个底盘架子,需要运送到另一个汽车维修厂去,一周过去了,没有人接单。”

    “重量多少,需要爬坡吗?”我问道。

    “五十五公吨左右,不需要爬坡。”

    到达汽车工厂以后,我马上明白了这个运单为什么没人愿意接。

    这破玩意儿特别大,方不方,圆不圆,差不多有五米宽,七米多长,不太高。它要是轻一点,一般技术熟练的老司机也就接单了;但是重量很尴尬,估计得600马力以上的牵引车才拖得动——如果想保证安全转弯的话。

    也就是说,重的东西一般没这么宽,长的东西一般也没这么重。这是又笨又重啊,上路直接占掉两个半车道。

    “护送车辆什么时候可以到达?”我问道。

    特种运输需要两辆工程小车一前一后,打着警示灯疏散社会车辆。

    “随时可以,这几天一直在待命。警方也同意随时出面协调交通。”负责人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南方的经济真的不行了,您明白的……指着这些老的制造业当救命稻草呢。哪像人家北方,您看米兰,同行薪酬比我们高多了……唉……”

    短短的几十公里路程,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才勉强看见终点汽车维修厂的影子。超大件运输速度很慢,一般保持时速不超过四十;还有……

    前方靠近环岛,右侧一个减速慢行的警示牌出现在了视野中不该有的位置。我看了看左侧,马路中央是绿化隔离带,很矮,但不能碾压。我打亮双闪,摘档拉手刹,示意晓雾坐着不要动,自己开门下了车。

    “怎么了,迪亚兹小姐?”从后视镜里面看到我停了车,前车的驾驶员也停车下车,他正是刚才的货场负责人。

    “这里过不去。“我指着右侧马路外草地上的警示牌,“除非右移十五厘米。”

    “可是……”中年男人略一迟疑,“同样型号的超大件,去年十月也走过这条路的,这个警示牌也在这里。”

    “真的过不去,先生。”我坚持道,“我无法向您解释细节,是因为意大利语水平有限。”

    排队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断后小车的驾驶员走了过来,是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大叔。

    “上次是我运的,过得去!”大叔很不耐烦,低声嘀咕,“非要找个女司机,真是麻烦。”

    “上次?当时车身和警示牌之间的距离是多少?”我问道,“先生,我听得懂意大利语,虽然不多。”

    大叔有些尴尬。“十厘米左右吧,上帝知道……谁会拿尺子去量这些。反正没擦碰,过得去。”

    “右移十五厘米也只有五厘米的间隙。”我坚持道,“要么叫人来移,要么,咱一起等着。”

    “小姐,您真是不可理喻!”大叔气红了脸,“晚上还有罗马对热那亚的比赛……”

    警车一直停在环岛角落里,等待尼尔小姐姐通过。胖胖的交警发现大家起了争执,过来询问缘由。负责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对不起。这个警示牌上周被一起轿车事故撞倒了,这是重新安装的,地上有痕迹,我看看……那帮愚蠢的东西!比原来的位置至少向左移了二十多厘米!”

    交警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警棍比划位置,随即用力一扳。“好了,现在右倾十五厘米,劳驾司机小姐再试试?”

    我回到车上,挂到一档缓缓前进,直到即将通过最窄处的时候,摘挡停车开门跳下,绕到挂车右侧歪斜的警示牌旁边。

    “又怎么啦?”前后车的驾驶员只好再次下车,交警则依旧忙着在前方疏导社会车辆。

    “两位先生看看,这是不是五厘米?”我高举右手伸进车身和警示牌圆板之间的缝隙,“左轮现在距离中央隔离带的水泥台阶还有两厘米,我们可以继续前行,十分钟后抵达。”

    “好一个大小姐脾气。不过……”大叔哈哈大笑,向我行了一个罗马式的鞠躬以示道歉,“您是我从业四十年来见过的卡车司机里面,妥妥最棒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