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笔记
“那你们是如何被招募而来。”
唐毅准备从这些人的出身查起。
根据几人的供述,他们这些人,要么是强盗、要么是山贼、要么是逃兵,都是一群走投无路之人。
四年前被招募,在山中秘密训练了大半年,只为装的更像军队。
为防万一,这些人甚至每个人都改了名字,与御刀营中的一支军队一模一样。
这些人也招出了他们在山中的秘密驻地。
但等唐毅带人赶去,不出所料的,整个营地已经被大火笼罩,人去楼空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
几人还招供出,这些年来,指使他们做事的,都是一名黑袍人。
但此人每次出现,都是身穿黑袍带着面具,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黑袍人平常也不跟他们在一起,只有需要他们做事的时候才出现。
对方反应极其迅速,首尾处理得很干净,所有线索都被掐断了,案件瞬间陷入了死胡同。
虽然还可以从这些人的日常用度以及给养的供给上查,但这非一日之功,需要一些运气以及很长的时间去排查。
而若涉及其他的县,超出了他的管辖范围,那更是麻烦。
唐毅无奈,只能将税银案目前的卷宗整理,先行递交给总衙,看看那边是如何决定的。
“大概率是会派一名总旗前来接手案件!”
神衣卫的百户,都需要六品修为,有些大材小用了,不太可能。
派一名总旗来是最有可能的。
将一切整理好,唐毅将目光看向桌上放着的两本写有陈元庭名字的札记。
这是从潘世翻师爷荀重家中翻出来的,猴子等人觉得这里面的内容或许涉及了一些线索,便带回了神衣卫。
陈元庭,字诚顺,号芝兰先生,十一年前因参与荆王谋反案被诛九族。
今早在酒楼,曾有人说他谋反是被冤枉了,乃是开国县男潘世翻看上其小妾,向其讨要未果,便诬陷其参与荆王谋反,以达目的。
但事实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对于此事,唐毅也有些好奇,将两本札记拿起,随手翻开。
说是札记,其实更像是随笔,都以日期开头,记录的也大多都是陈元庭的一些日常。
比如:“天和五年,十一月初三,忠民邀我小酌,其酒量奇差,欠我三杯,实在可耻。”
天和乃是大胤现在的年号,神龙皇帝元世鉴从登基到现在,先用国号景泰,九年后改为天和。天和五年,便是十六年前了。
又如:“天和六年,十二月十八,往东湖垂钓,耗半日,一条不中,可惜!可恨!”
这些东西对案件的梳理没多大的用,唐毅走马观花,只是大略的浏览一下,直到翻到了最后两页:
“天和八年,正月廿三,允文与我告别,他对朝廷前景颇为悲观,言语中更似有托孤之意,对自己的安全感到巨大担忧,我很不明白。”
看着这则随笔,唐毅微微皱眉:“允文?难道说的是我父亲唐允文?天和八年,那也就是十三年前了。”
唐毅的父亲便叫唐允文,时间也是十三年前,那时唐允文还活着,两人认识是有可能的。
但唐毅也不确定这上面说的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继续翻看下一页,而这一页竟只有很小的小半张纸,时间也已到了两月后:
“天和八年,三月十八,小雪日,朝中突传噩耗,允文于青龙峡殉国,我如晴天霹雳,我也突然想起,他当初离京时的话语,莫非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成?他们竟然……”
这则随笔便只到这里了,剩下的大半张似乎被故意撕去。
“于青龙峡殉国,还真是我父亲了!陈元庭竟然真跟我父亲认识,而且两人似乎是极其亲密的朋友。”
唐毅看着这则随笔,叹了口气。
唐毅的父亲唐允文,十三年前于青龙峡殉国,后有人状告其指挥失当,以致全军覆没,唐家也被抄了家,好在元世鉴念及唐允文以往功勋,罪不及家人。
仔细看了一下,后面应该还有大半本的,但不知被谁撕去了。
唐毅拿起下一本,也只有区区几页,后面都是空白的,而叙述的时间,也已经到了近七个月以后:
“天和八年十月初七:我已经对朝廷彻底的失望了,也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回到了我的故乡去了。”
“天和八年十一月十四:我已经回到了我的故乡,多少年未曾踏足,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似乎已是完全陌生了。
我虽已远离朝堂,但我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
“天和八年十一月十五:昨夜入梦,恍惚中,有恶鬼自窗户而入,飘然至我床前,浑身赤红,如同剥皮的巨猿,口中獠牙参差,招风大耳,面目狰狞恐,头大如锅盖。
它手持钢叉,口吐浊息,妄图取我性命,但吾胸中自有浩然正气,区区鬼物,何足道哉?”
看到这里,唐毅微微皱眉:“恶鬼入梦索命,这到像是道家的法修,或是恶鬼道的修士。不过,说是恶鬼入梦杀人,其实不然,入梦杀人的时候,其实人已经醒来了,是清醒的,不过是神魂被镇压了,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而已,入梦杀人不过是以讹传讹。”
“不过,若真是修士入梦杀人,那陈元庭能够凭借自身意志吓退恶鬼,倒也真是了得。”
唐毅心中感慨,随即接着看向陈元庭的下一则,也是最后的一则随笔:
“天和八年十一月十九:我已深陷旋涡,恐怕九族难免,呜呼哀哉,徒叹奈何,但吾胸中,自有一股正气。”
唐毅心中了然,陈元庭所说的旋涡,恐怕就是所谓的参与荆王谋反案了。
“到达安邑当天便有恶鬼入梦杀人,被其一身浩然正气吓退,四天之后,便被告发参与荆王谋反?”
看完陈元庭的这些随笔,再想到酒楼之中那些人所说的,唐毅口中轻语着。
而这时候,猴子突然走了进来,急声道:“大人,有人在城外破庙发现一具尸体,疑似就是潘府的那名修士。”
唐毅有些意外的道:“那名养鬼的邪修邬先生?”
猴子沉声道:“就是他!”
唐毅点头,站起身来:“走!到现场看看!”
两人骑马出了城门,半个时辰之后,才来到一座乡村间荒废的破庙前。
两扇破烂的木门斜跨着,一圈大半倾塌大石墙围着一棵半枯的古木,一间房顶坍塌的破烂瓦房。
县衙的衙役们已经将现场围住,寡妇、蛮子、刀子三人也等在了门外。
见唐毅到来,几人齐齐上前见礼,随即指了指里面道:“尸体就在里面!”
唐毅点头,直接走进破庙。
破烂瓦房前的空地上,一颗头颅孤零零的半埋在白雪中,头颅后方,一具无头的尸体成匍匐状态,横躺在半枯古木下的雪地中,而头与躯干之间,则是一大片呈扇形喷溅的殷红鲜血。
死法与县尉、县丞、开国县男潘世翻等人如出一辙,除了脖子被切断,全身也再无别的伤痕,但头颅却未被带走。
“头颅未被带走,那就是说,他没有参与陈家抄家案吗?”
唐毅缓步走上前,尸体的离破烂瓦房不过四三步的距离。
而根据尸身匍匐的姿态跟方向,头颅与尸身之间分离的距离,还有瓦房内那一堆已经燃烬的篝火,这些足可以判断出,这名邪修大概率是在此处歇脚,半夜却被女鬼发现,匆忙出门,却在看清楚对方的瞬间,被一招摘去了头颅。
匍匐的尸体前方,有一块微微凸起的雪,唐毅上前,轻轻推开一层积雪,下方,一个浑身刻着符文的淡蓝色小瓷瓶赫然出现在眼前。
瓶颈处,有一红线拴着,不知道是什么骨头刻制的瓶塞。
瓶塞已经被打开,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为防有毒,唐毅带上手套。
将小瓷瓶拿起,看了一眼内部。
里面有东西!
将小瓷瓶倒转过来,轻轻一抖。
一缕被黄色符纸包裹,再以红色丝线捆住的发丝,滑了出来。
唐毅微微皱眉,将红线拆开,取下符纸,展开。
符纸上写着一名名叫陆小兰的女子的生辰八字。
“道门的养鬼之法。”
看着符纸上的生辰八字,再看看那缕被包裹的发丝,唐毅瞬间明白了大概。
而这陆小兰的名字,他陈家谋反案中的犯官家眷中看到过。
她便是酒楼那些人口中,那名被潘世翻看上的,却讨要未果,最终在陈家被抄家时被潘世翻强上,不甘羞辱自缢于暖袖阁的那名小妾。
只是没有想到,此女在自缢于暖袖阁之后,竟是被这邬先生,祭炼成了厉鬼。
而这时唐毅也突然想起,潘世翻家中的那名香兰小妾所说的,邬先生养了只妖艳的女鬼,潘世翻时常将之招来玩弄的事情。
“照这样看来,潘世翻看上了陈元庭的小妾,结果讨要不成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过,就此断定陈元庭参与荆王谋反案是被诬告冤枉,却还为时尚早。”
“而邬先生口中所说的逃脱了封印的,恐怕也就是她了。而若事情真是如此,那潘世翻跟这名邪修,就活该千刀万剐。”
想到陆小兰生前死后可能的遭遇,唐毅心中顿时愤怒无比。
若只凭自身喜怒,他现在恨不得将地上邬姓邪修的尸体跟头颅踩得粉碎。
不过,这却是这件案件重要的参与人,唐毅也只能让猴子等人将之收敛,带回神衣卫衙门。
等办完一切,已经是天色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