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独自收拾桌椅板凳还有水杯，没有打扰大叔和张子瑜谈话。

    张子瑜站在卓先生身边，略显局促地问道：“师叔当真不愿回去？”

    卓先生摇头，“你应当知晓你师父所做之事，自从他杀了我唯一的朋友开始，我已与临溪书院再无关系，从此之后你也不必称我师叔。”

    “可是这座镇子已是腐朽不堪，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如此苦苦支撑又有什么好处？”

    卓先生笑了笑：“你师父从来只讲好处吗？告诉桑子默，没好处的事还是有人做的，有好处的事也不见得人人会做。”

    闻言至此张子瑜忽地面有愠色，但瞬间压了下去，依旧一副读书君子的模样，“师祖去向不知，至圣先师更是早已不在这方世界，您真愿意看着儒家一脉凋零？”

    卓先生目光虽一向温和，但张子瑜的一些个小动作绝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他放下手中书卷，点点桌面道：“你错了，临溪书院只是临溪书院，而儒家就是儒家。我儒家有三座学宫、十二座书院，学院更是遍布大陆，儒家弟子数不胜数，临溪书院何时可以代表儒家了？”

    张子瑜不服气，争辩道：“可临溪书院是当年至圣先师亲手所创，怎么不能代表儒家？”

    “世间万物相应相对，本就平等如一，谁能代表谁？”卓先生反问道。

    “师叔，这是佛家的论调，我等身为儒家弟子，如何能讲？”

    卓先生笑道：“至圣先师初见道祖探讨道儒学问时曾说：其犹龙邪！至圣先师尚且盛赞道祖学问犹如真龙难窥全貌，儒家什么时候不允许谈论别家道理？至圣立学，圣人创字，就是为了儒家一家独霸天下？桑子默还真是霸气啊！”

    张子瑜面庞发红，张口却结舌，欲说却不知从何入手。

    卓先生手捧书卷目不转睛，语调平和又不可反抗的说道：“道不同不用谋，你去吧，无需再来！”

    张子瑜握紧藏于袖中拳头，想要反驳却最终没有一丝底气，也找不到反驳的说辞，最后愤然松开拳头躬身行礼退出屋子。

    任平生搬来一张小板凳搁在堂屋门口坐下发呆，似乎神游外物，又似乎故意为之，看见张子瑜出门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帮其开门。

    他看见天空云彩飘去远方，看见太阳时明时暗，看见树梢离巢觅食的雀儿归来，一动不动看了足足一个时辰。

    任平生能听到大叔和张子瑜对话，以前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随着他们对话也有了些答案。

    比如大叔书读的为什么这么好，为什么那么有学问，又比如大叔的来历和过往。

    原来大叔以前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有很体面的身份和很大的能力，不然张子瑜也不会希望大叔能够重振临溪书院。

    任平生觉得似乎不能如此霸占大叔，让他后半生蹉跎在如此一个偏僻小镇，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应该散发处更耀眼的光芒。

    忽然任平生揉揉发酸的眼睛，从凳子上站起，来到书桌旁。

    “大叔……”任平生艰难开口，他虽然很希望大叔能有大作为，不要浪费一身本事，但又真的很舍不得他离开。

    卓先生放下书卷抬头望着任平生，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

    “平生，你要赶我走？”卓先生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笑容，声音也随之轻快。

    任平生看着大叔脸上的笑，这笑容如同草木初沐春风，又如露珠之于荷叶之上，和煦欢快。

    “才没有哩！”任平生咧嘴一笑，吞下了想要说的话。

    虽然想说的话没有出口，他却没有一丝憋闷之感，反倒只觉满心轻松，一身畅快。

    “大叔，我去打水啦。”解脱烦忧之后，任平生欢快的走出房门，蹦蹦跳跳就要出门。

    忽然身后一声咳嗽，任平生便如同被唐圆所说那种武林高手点穴一般停在原地，又整整粗布衣裳，这才不紧不慢迈步出门。

    大叔曾言，君子之行，宁可湿衣，不可乱步。

    就算置身雨中，宁可让雨水打湿衣裳，也不能乱了方寸，这是大叔教给的规矩，大叔也是这么做的。

    任平生步步稳重，提了木桶，又出了大门，缓缓关上双门，又转身稳步而行。

    直到走过自家院墙，少年才把心里的欢快洋溢在脸上，一蹦一跳的离开栈阁巷。

    书桌前，卓先生双目投向院外，看着任平生离去的方向，展颜一笑，自语道：“少年年少，也挺好！”

    一路上，任平生强忍着要去夕水巷铁器铺子看看铸剑进展的念头，怕贸然过去段掌柜真的会生气，万一他要是反悔了，自己不是亏大了。

    想着后天就可以拿到掌柜铸的剑，他就像一个期待新奇玩具的小孩一般，兴奋的直想时间过的再快点。

    吃水的水井也在长铗街，那儿有一株榆树，榆树不知栽下了有多少年，树干粗壮数人不能合围，树冠枝杈茂密宛如华盖一般，每逢夏日则是小镇百姓乘凉闲聊的好去处。

    雨桑镇只有一口吃水的水井，镇子上的官府向来散漫，可是在私挖水井上控制非常严格，一经发现判罚重到令人胆寒。官府对此则给出神神忽忽的说法，说什么雨桑镇风水甚好，私挖水井会破坏地底水脉，影响整个镇子的风水。

    风水是否真如官府所言百姓不得而知，可这座唯一的水井神之又神，镇上百姓无一不晓。

    “朝不取水”是铁则，虽无官府介入强制要求，但百姓无不奉之为真理。

    这口井日出之前绝不可提水，否则不只是提不上一滴水，还会有劫难。

    曾有莽人不信邪，结果在当天午后被人发现已经溺死在一处巴掌大的小水坑里。

    老人说水井中有龙王爷，日出之前龙王爷在修炼，不能打扰。

    各种神神叨叨，说的像真的一样。

    虽然水井很神秘，但只要按着“朝不取水”的规矩，就不会有什么怪事发生。

    眼见排队打水的人甚多，任平生看看日头尚早，索性先去长铗街转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到都卫府门前，看见广场高台上铁墙，自从得到铁块总觉得铁墙看上去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正在任平生发呆时，都卫府大门吱吖一声被打开。

    “咦，他怎么在这儿！”任平生应声看去，只见一个熟人从门内走出，离开都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