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君子远庖厨
栈阁巷,任平生院门外,周宵咬紧牙关,想要推门可手臂仿佛挂着千钧重物,每抬起一分都艰难无比。
终于,琴音转成柔和,他才推开破旧院门,吱吱嘎嘎的门声下琴声随之停止。
周宵难得面容正肃,躬身道:“卓先生好!”
卓先生起身,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平生已经醒了,你自己进去吧。”
周宵依言走进破旧的屋子,真像任平生自己所说:家徒四壁。
房中家具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破旧的很,桌椅板凳都打着补丁,唯独墙上挂着一件从未用过的蓑衣。
任平生确实已经醒来,只是浑身疼痛无法动弹,听着琴声伸着头想看窗外,脸上被子上湿溻溻的一大片。
“咋地,任老实,受伤的时候没看见你哭,现在哭个屁啊。”没了卓先生在身边,周宵依旧是一副出了名的败家子模样。
任平生四肢不听使唤,根本无法擦掉眼泪,也不理会他调侃,道:“大叔的心很疼,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管你屁事,你现在能做什么,再说了他伤心的事与现在无关,与你无关,你想太多了!”
听周宵话中意思似乎了解内情,他猛地眼睛一亮,急道:“你知道大叔为什么伤心?”
周宵停顿瞬间,又咋呼道:“我知不知道管你鸟事,就算我知道又咋地,为啥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他切了一声,回过头不说话。
如此低劣的激将法周宵哪能上当,自顾从怀中摸出两个布袋,砸在少年身上,疼的他呲牙。
“这个是昨儿晚上那个姓胡的老头给你的,另外一袋是治伤的药,还有那个老头埋在夕水河边,你又没给钱,所以没立碑。”
周宵走到房门,又回头道:“镇子上有些人一早跟着那些寻亲的走了,印惜儿带走的是你们巷子的蔓清,经常跟着唐圆后边的鼻涕虫汪祖本被姓胡的老头带走了,还有你的好朋友马行天,好像也要跟那个女人走了。”
“你呢,你什么时候走?”任平生问道。
他现在知道那些所谓寻亲只是一个借口,里面似乎藏着些自己眼下还不知道的事情。
周宵看着是个败家子,其实他聪明着呢,镇子上许多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曾说过:十个任老实都没有一个周宵厉害。
他说过很多废话,这句话任平生不反驳。
周宵忽然笑嘻嘻道:“呦呦呦,还知道惦记我呢,舍不得我?”
任平生皱眉,“能不能正经点!”
周宵倒着退回床边,趴在床沿双手托腮,眨巴着眼睛道:“人家那里不正经了,你说嘛。”
任平生扭过头,原本还要正经的谢谢他,可现在实在不敢与他对视,这也太反胃了,要不是动弹不了早就躲得没影了。
周宵得意,哈哈大笑,横着走出门口,两只宽大袖袍在身后甩着,像个⋯⋯大扑棱蛾子。
任平生郁郁,镇上的少年男女接连离去,心中真有不舍。
蔓清是一条巷子的邻居,年龄比自己还小一些,她是一个很文静却又很执拗的女孩,虽黑黑瘦瘦的,牙齿却很白,平日待人也温和,还有她的母亲人也很好,记得小的时候镇上人都不喜欢母亲,好像只有她能陪母亲唠唠家常。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走了,她的母亲应该会很不舍吧。
汪祖本这个鼻涕虫也很可爱,一直惦记着成为“天下第一帮”的大护法呢,为此没少贿赂他们的“帮主”唐圆,少了他“天下第一帮”还会那么热闹嘛?
至于马行天算是半个家人,这个小家伙也要离开了,他能适应外面的生活吗?那个高大美丽的女人会不会欺负他?在外面遇到的人会不会挤兑他?以后马婆婆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还有秦清岚、周霄、张道全他们应该也都会离开吧。
那个喜欢小铃铛的女孩呢?她会不会也要离开⋯⋯
卓先生站在床前,任平生怔怔出神,竟没有察觉。
“平生,周霄有句话说的不错,你想的太多了。”
任平生嘴角往下扯着,忽然感觉自己很差劲,大叔伤心难过,自己只能跟着伤心,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大叔。
“大叔……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卓先生坐在床沿,揉着他的头顶,温和道:“不,你很好!”
少年面有赧色,有些羞愧⋯⋯
“任平生!”周宵前脚刚走,院中立刻又来一人。
“秦清岚?”任平生听出那人声音,忙回应道:“我在屋里!”
任平生对秦家有不一样的情感,记得那是母亲过世的第二年,自己七岁,病重近死,父亲进山寻药失踪。
在垂死之际,秦家现任家主秦天痕亲自冒雨两次送药才得以活命,听说当时秦家主因为淋雨的缘故还病了好几日。
从那时起,任平生一直谨记秦家的活命之恩,每逢年节都去秦家,也不进门,只是带着难得打到的野味,就在门口躬身行礼,不收任何馈赠,然后离开。
他一直记得父亲教过:施恩于人不可念,有恩于我不可忘。卓先生讲过:忘功不忘过,忘怨不忘恩。
这份恩情,他也一直记得。
秦清岚依旧如春风般和煦,规规矩矩向卓先生见礼后,才道:“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严重吗?”
任平生不能起身,只得缓缓坐起,笑道:“不碍事,歇两天就好。”
“那就好。”秦清岚放下一个白瓷瓶子,道:“这里面是些伤药,你好好歇着。”
秦清岚不在逗留,躬身向卓先生行礼后随即离开。
卓先生解开周霄送来的布袋,拿出里面三个青色的药瓶,又把秦清岚拿来的伤药放在一处,问道:“这次你的伤比较重,要用药才行,你看看用哪个药?”
任平生目光扫过瓷瓶,青色的是周霄刚刚送来的,白色瓶子是秦清岚送的,他最终选了周霄所送的青色药瓶,白色的又被重新收起。
上了药,身上伤口火辣辣的痛感压下了些许,任平生正挣扎起身,却被卓先生按了回去。
“大叔,你还没吃饭呢,我起来做饭,又不怎么动,没事的。”
卓先生压下少年,道:“你躺好,我做饭。 ”
任平生哪里肯依,书上可说了君子远庖厨,咋能让大叔进厨房。
卓先生点了一下他额头道:“读书不能只看表面,‘君子远庖厨’所说的是儒家的‘仁’,与佛家讲的‘大慈悲心’异曲同工。所谓‘君子远庖厨’乃君子仁心,之于飞禽走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
任平生挠挠头咧嘴一笑,不再坚持下床做饭,可心里又有些隐隐担心,说不清道不明担心什么。
很快,他便知晓心中担忧的是啥。
当卓先生端着碗筷重新站到面前时,明显能看出他脸色不太舒畅,鼻尖还挂着些黑灰,碗里面装着的糊状物看着……是粥,有些黑点,还飘着糊味。
他眼皮直跳,大叔不会要拿这糊状物的东西给自己吃吧。
“大叔,煮粥不能放那么多米的,火烧的也太大了些呢。”他终究忍不住说道。
卓先生经常看他在厨房忙活,煮粥最简单不过,扔些米加水点火,等着就可以了,看着很简单啊。
无论文章学问,还是修行功法,他生都可触类旁通稍学即会,这做饭烧火看了不知多少次了,这一上手,咋比做文章、修炼功法还复杂。
卓先生脸色犹如鼻尖一点黑灰顿时阴沉下来,“就这样,吃不吃!”
任平生憋笑,使劲的憋着,忍的伤口隐隐发疼,没想到大叔还可以是这样的大叔。
不过,这样的大叔很好,他很喜欢。
以前的大叔也好,反正大叔就是很好。
“吃吃吃,大叔做啥吃啥。”
他早已过惯了穷苦日子,小的时候也有没东西吃的日子,那时家里所有能吃的全部被吃光了,饿的眼睛发直,别说糊掉的粥,连院子里的泥巴都想吃。
任平生半躺在床,卓先生端来的粥已经吃了一半,有些糊,有些苦,他却吃的很开心。
卓先生忍不住也尝了一口,结果才一入口,顿时眉头直皱,好像和平日做的粥是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