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记

第二章 登门道歉

    曹文远回到县衙后的第二天,马亮向他汇报,那妇人进了许昀的家,据他打听,似乎是许昀的侄女,名叫许瓶儿,那个小男孩叫宗正。

    许昀是青阳县有名的富户,在城中经营着一家当铺和一家布庄,这样的富户家里一举一动都是外人津津乐道的,陡然来一个亲戚,自然少不了被人知道。

    对于许昀的情况,曹文远多少了解点。

    他原本还有一个兄长,两家住在一块,但早几年前许昀的哥哥和嫂子不知什么缘故双双去世,偌大的家业就落在了许昀的身上,许昀现在对生意几乎不过问,都交给了儿子许多方打理,还有个女儿,听闻是嫁去了安庆。

    许瓶儿是他侄女,也就是说许瓶儿带着孩子来青阳县,并非访亲,而是回娘家,尽管父母都已不在了。

    可既然是回娘家,丈夫怎么不见?曹文远心中这样想着,带着份礼物敲开了许昀的家门。

    许昀听说县衙的典史曹文远来了,忙亲自出门迎接,寒暄几句后,引入内堂坐下。

    许昀今年五十上下,慈眉善目,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多年的养尊处优使他体态发福,腰带崩得紧紧的,好像随时都要崩断,衣袖本很宽大,但穿在他身上还是稍显紧贴,真不知脱下来还有谁能穿得上。

    “曹爷一向繁忙,怎么今日有空到寒舍来了。”许昀笑眯眯地问道。

    曹文远将礼物放在桌上,道:“许员外,昨日我在城外得罪了你的侄女,今日特地登门道歉来的。”

    许昀一怔:“得罪我侄女,这话从何说起啊?”

    曹文远道:“许员外的侄女,可是叫许瓶儿?”

    许昀点头:“是啊,曹爷如何得知?”

    曹文远笑道:“我既然要登门谢罪,焉有不知名姓之理,请许员外将她请出,容曹某当面道歉。”

    许昀被弄得有点手足无措,暗想怎么这事瓶儿没有告诉他啊,当下命人去后宅请许瓶儿和宗正。

    按说许瓶儿本不该随意见陌生男子,但她已经嫁人为妇,自然不必再用闺中少女的要求去约束她,何况对方是县衙典史,虽然算不上官,但好赖也是公门中人,又是知县郭昆纬的心腹,怎好拒绝呢。

    不多时,仆人陪着许瓶儿母子走了进来。

    许瓶儿换上了一件米黄色袄裙,外穿蓝色花边褙子,金钗斜插,梳了一个桃心髻,洗去了满面风尘的她,容光焕发,明艳动人,只是眼圈稍红,像是哭过。

    曹文远注意到,她神色间仍有一股忧愁,他心中一动,这样的神情,好像,好像……

    宗正也换了身新衣服,圆溜溜的眼睛不断打量着曹文远,忽然叫道:“你干嘛老看我娘!”

    曹文远忙道失礼,许瓶儿玉面一红,牵着宗正坐在一边。

    许昀道:“瓶儿,这位是县衙典史曹文远曹司夜,他说你们见过?”

    许瓶儿先向二叔行了礼,然后瞥了一眼曹文远,道:“这位曹相公昨日确实见过,是在县城外的一个茶棚里。”

    许昀道:“哦,你说的那个是张老汉家的,怎么你们在那见过?”

    曹文远道:“许员外有所不知,我接到线报,最近流窜于池州府的一群人贩子在青阳县外的刘家村出现过,所以带着两个兄弟去那边打探,走得累了就去茶棚里喝口茶歇歇,刚好遇到了令侄女,我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还以为她就是那个人贩子,就上前问了几句,言语间多有冲撞冒失,今日特地登门赔罪的。”说着将带来的礼物双手奉上。

    许昀恍然道:“原来如此。”

    许瓶儿道:“曹相公为民奔波,遇见可疑的人当然要细细盘问,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又怎担得起赔罪二字。”

    她知对方是公门中人,为了办案才质问她母子,今日见他气质儒雅,言语得体,那一丝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了。

    许昀笑道:“曹爷忒也客气了,谁不知道咱们青阳县能得个安居乐业,你曹爷功不可没,区区小事,还劳你亲自登门道歉,这礼物瓶儿若是收了,岂不显得我们许家没了规矩。”

    曹文远道:“要收的要收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只要宗夫人不再介怀,曹某也就安心了。”

    许瓶儿心中惊讶:“他怎知我夫家姓宗?啊,一定是二叔告诉他的。”

    许昀摸摸脸上的堆肉,道:“瓶儿,曹爷亲自登门,你看这事……”

    许瓶儿无奈一笑:“我早就不为此事介意,曹相公实在太多礼了。”

    曹文远道:“这样就好,我这就告辞了。”

    许昀起身道:“曹爷不多坐坐?”

    曹文远笑道:“今日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来叨扰吧。”

    许昀又亲自将他送出了大门,问了那伙拐卖孩童的人贩子下落,曹文远只道暂时没有踪迹,但只要他们出现在池州府地界犯案,一定有迹可循,抓住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许昀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回去了,曹文远刚走没多远,只听耳边有人叫道:“曹爷多日不见!”

    曹文远侧目看去,叫住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倚门对着他笑。

    这老妇本姓王,家里开了个小豆腐坊,平常都是儿子和儿媳带着一二亲戚制作售卖,她则在家养老。

    曹文远当然认得她,这王妈妈古道热肠,在这一片,谁家有个难事,她都愿意帮忙,尤其爱给青年男女做媒拉纤,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媒人。

    曹文远隔着街向她作揖,问道:“王妈妈一向安康?”

    王妈妈笑道:“都好都好,托曹爷的洪福,何不进来坐坐?”

    曹文远道:“坐不得,我还有公务在身。”

    王妈妈道:“可不要骗老身,我看你不紧不慢的,哪像有什么紧急的公务,就是进来喝杯热茶,能耽搁多少功夫。”

    曹文远不好拒绝,笑道:“也好,我也有日子没来叨扰王妈妈了。”

    二人进了屋,王妈妈端上了一盘点心,一碟豆腐乳,又给他烫了壶酒,坐在一边,曹文远笑道:“王妈妈不是要请我喝茶,怎么倒起了酒来?”

    王妈妈道:“我还不知道曹爷的酒量吗,就是几天不见怪想你的,喝几口也不碍事。”

    曹文远吃了几块豆腐乳,赞道:“令郎这手艺可越发了得了。”

    王妈妈道:“手艺再好,也不过是个做豆腐的,哪比得上曹爷吃公门饭。”

    曹文远道:“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

    王妈妈道:“曹爷眼下虽是个跑腿的,但将来一定飞黄腾达,我老婆子向来看人不会差的。”

    曹文远道:“承王妈妈吉言。”

    王妈妈坐一旁看着他,一脸的慈爱可怜,仿佛在看自己远游归来的孩子,片刻后忽然长叹:“这真是老天瞎了眼,曹爷这么风流的一个人物,偏偏壮年丧妻,还丢下一个毛头小子,偏偏曹爷公事多,顾不了家,这实在是叫我老婆子痛心。”

    说着用衣袖去拭眼角的老泪,曹文远略一沉默,道:“这就是命吧,王妈妈也不必为我担心,说起来我还得感谢王妈妈呢,犬子年幼,要不是王妈妈介绍一个奶妈给我,我一个大男人,恐怕是养不活那孩子的。”

    王妈妈问道:“那赵家的服侍小公子可尽心吗?”

    曹文远道:“尽心,比我尽心多了。”

    王妈妈叹道:“再尽心又有什么用,毕竟年岁大了,当小公子奶奶都行了,曹爷你就没想过再娶一个?”

    曹文远自嘲道:“我一个鳏夫,有哪家愿意把黄花闺女嫁我。”

    王妈妈睁大眼睛道:“这叫什么话,谁不知道你曹爷在青阳县的本事,能嫁给你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我老婆子要有女儿,一定让她嫁给你,当妾当丫鬟也要给你。”

    曹文远道:“王妈妈言重了,即便姑娘不嫌弃我,但我平常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家里,娶进门也冷落了人家。”

    王妈妈顿足道:“就是因为忙,家里更要有一个女人持家,我老婆子给你物色了几个,可你总推脱说太忙,今天逮到你了,你给我个准话,想不想再娶一个?”

    曹文远面有犹豫,王妈妈马上说道:“我刚刚看你从许员外家出来,你去他家做什么。”

    曹文远道:“我昨天得罪了许员外的侄女,今天特地登门道歉的。”

    王妈妈失笑道:“曹爷就是心善懂礼数,竟然还至于登门道歉……许员外的侄女,可是昨日傍晚时分进府的那个吗?”

    曹文远道:“王妈妈知道?”

    王妈妈道:“我就住旁边,这事怎能不知,许员外还有一个哥哥,不过几年前就死了,家业都给他一个人了,这个姑娘应该就是他哥哥家的女儿,不过我听说他侄女还带着一个小男孩啊。”

    曹文远道:“那是她儿子。”

    王妈妈奇道:“怎么一个人带儿子回娘家,她丈夫呢?”

    曹文远擦擦嘴,把碗碟放在一边,道:“这是人家隐私,我怎好打探,说不定丈夫有事耽搁了没来。”

    王妈妈默默地点头,似在盘算着什么,曹文远道:“今日多谢王妈妈盛情款待,文远这就走了。”

    王妈妈道:“曹爷走好,赵家的要是不称心你就尽管开口,不用给我面子。”

    曹文远笑笑,出门就和冯暝撞了个满怀,冯暝道:“曹爷终于找到你了。”曹文远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冯暝道:“人贩子有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