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记

第五章 太祖长拳

    这天下学回来,许瓶儿看见宗正鼻青脸肿的样子,忙问怎么回事,宗正气鼓鼓的站在一边不吭声,丫鬟小玫说道:“是跟人打架了。”

    许瓶儿有些不高兴,自己对儿子的了解,他不是好惹是生非的性格,于是问道:“为什么打架?”

    小玫道:“这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刚好遇见了曹四爷,是他跟我说几个孩子打架,我问了小少爷,他什么也不说。”

    许瓶儿问宗正:“阿正,你跟我说,为什么打架?”

    宗正道:“不是我要打他们,是他们先欺负我。”

    许瓶儿又问:“他们怎么欺负的你。”

    宗正低着头,眼睛里眼泪不住打转,腮帮子鼓得老高,许瓶儿见他这样子,心道孩子说的多半是实话,于是让小玫先出去了,又问了一遍。

    宗正道:“是他们先骂我。”

    许瓶儿道:“骂你什么。”

    宗正道:“他们骂我是没爹的野种,还说你是个寡妇!”

    这两句话像两记重拳捶在许瓶儿心上,顿时让她脸色煞白,她默默的把宗正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脸上淤青,问道:“疼不疼。”

    宗正摇摇头,忽然从她怀里挣脱,叫道:“娘,我要和曹叔叔学武功!”

    许瓶儿又是一愣,宗正接着说:“今天是曹叔叔把他们赶走的,他跟我说跟他学武功,就不会再受人欺负,就可以保护娘了。”

    曹文远,又是这个曹文远,他到底想干什么!

    许瓶儿道:“学武功的事先放在一边,小玫。”小玫应声走了进来,许瓶儿让她把宗正带下去敷点伤药,要是许昀问起,就说是书院孩子在一起玩闹弄的。

    接着她又让小荷去请曹文远进府一叙,就说要感谢他这么多日子以来的照顾。

    许瓶儿在花园里等了两个时辰,才见仆人领着曹文远走来。

    曹文远看上去有些匆忙,面有忧色,见到许瓶儿后忙整了整衣冠,对她施礼,许瓶儿还了一礼,要他坐下。

    曹文远略一打量这花园景致,算不上大,但假山怪石,凉亭楼阁也应有尽有,池中还有几株败荷残梗,满园飘着金桂的浓香,令人闻之欲醉。

    他快速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道:“实在对不住,我因为有事耽搁了,夫人莫怪。”

    许瓶儿道:“曹相公公务繁忙,能来见我我已经很荣幸了。”

    曹文远道:“倒也不是什么公务,是……夫人找我来可有什么吩咐?”

    许瓶儿与他对面而坐,沉吟片刻,朗声道:“曹相公身为县衙典史,掌管一县缉捕刑狱重任,为人又俊雅风流,想必也不缺女子仰慕。”

    曹文远大概猜到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哑然道:“夫人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许瓶儿道:“好,那我就对曹相公明说了,我丈夫生死不明,我是个不清不楚的女人,即便是我丈夫确实死了,我也不过是个寡妇,曹相公大好人品,锦绣前程,何必浪费心思在我们母子身上。”

    她一口气说完这几句憋在心里已久的话,又舒服又紧张,瞟向曹文远,见他神色低沉,暗想这几句话是不是有点重了,但转念又想,今日若不把话说明了,以后少不得有纠葛麻烦,就算话说重了,大不了以后不来往就是。

    曹文远听她说完,右手垂在身侧,拇指与食指不停的互搓,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许瓶儿正要开口,只听曹文远说道:“夫人可知我刚才为何来迟吗。”

    “我不知道。”许瓶儿松了口气。

    曹文远道:“是因为我的孩子发烧,我去请大夫了,给他喝了药,让姆妈服侍他睡下了。”

    “原来曹相公已经有家室,这样最好,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许瓶儿冷下了脸。

    曹文远淡淡一笑:“家室,曾经是有的,现在已经没了,我如今是孤身一人,这个孩子是她留给我的,今年三岁。”

    “原来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了。”许瓶儿想到刚才对他冷淡的态度,有点歉然。

    曹文远接着说道:“她身体一直不好,生下孩子不到一年就去了,多亏了王妈妈给我找的姆妈,要不然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照顾孩子。”

    许瓶儿决定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明白了,也就顾不得他感受,当下硬起语气:“曹相公,你对我们母子的好,我记下了,将来若有用到我母子的地方尽管开口,但……你让阿正跟你学武功,又是为了什么。”

    曹文远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见他被几个孩子欺负,就出面赶走了他们,我想教阿正武功,是为了以后他不用再被人欺负,我看得出来阿正是一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他学了武功,以后也可以保护夫人你啊。”

    许瓶儿道:“曹相公也知道,我丈夫是锦衣卫,他之前就一直想教阿正武功。”

    曹文远道:“哦,是啊,我一个小小的典史,武功哪能和锦衣卫千户比。”

    许瓶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父亲就是因为学了武功,才当上的锦衣卫,到现在生死不明……”

    曹文远再次沉默,许瓶儿把头转过去,看向一池的枯荷,自己的心是否已如这池中的枯荷呢?

    曹文远忽然一笑:“夫人的话说得很清楚了,曹某当然明白,夫人要是没什么事,我这就告辞了。”

    许瓶儿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恢复正常,可没想到的是宗正学武的心思那么坚定,总是缠着她,要去和曹文远学武。

    到后来许昀也知道了这件事,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同意让宗正跟曹文远学,许瓶儿拗不过,只好也答应。

    曹文远先教给宗正是一些粗浅的内功,给他打了根基,两个月后,开始教他拳脚功夫。

    他对宗正说,这套拳法叫做“太祖长拳”,是当年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创下的,一直流传下来,之所以叫“长拳”,是因为它放长击远,攻击范围大。

    宗正又问:“什么叫太祖?”

    曹文远道:“太祖是皇帝的庙号,通常都是一个朝代的开国皇帝才有,比如本朝的太祖,朱元璋。”

    宗正接着问:“那什么是庙号?”

    这可让曹文远犯难了,要跟一个七岁的孩子说清楚何为谥法,何为庙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灵机一动,对宗正说:“你想知道的话,就好好学武功,等你把这套拳法学得差不多了,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庙号。”

    从此宗正白天在学堂读书,夜里就去曹文远家跟他学武。起初许瓶儿怕孩子身体吃不消,可奇怪的是,宗正非但没有疲惫,精神反而一天天变好,腿脚似乎也开始粗壮起来。

    宗正知道了曹文远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叫曹平安,每当练武累了,休息的时候,他就会和曹平安在一起玩,而曹平安好像也把宗正当成了亲哥哥,总是粘着他。

    宗正白天在学堂学的知识,晚上也会和曹文远说,曹文远会一一给他讲解,与先生说得全然不同,曹文远的讲解通俗易懂,极大的激起了宗正的学习兴趣。

    陡然间多了这样一个弟弟,又有这样一个好师傅,宗正往曹文远家跑得是不亦乐乎。

    他也时常忍不住在母亲面前说起这些事,曹文远如何学识渊博,武功如何高强云云。

    许瓶儿总是默默听着,宗正和他学武以来几个月,曹文远确实没有再来过许家,也没有再刻意的遇到许瓶儿。

    也许是我那天的话起作用了?还是他真的改变心意了?

    转眼过了正月初一,朱棣下诏改元为“永乐”,是为永乐元年,大明迎来了一位新的天子。

    对于这种改朝换代的事,老百姓是见怪不怪了,管你谁当皇帝,反正都是你老朱家的江山,你们叔侄骨肉相残,倒让我们看得热闹——就是谁都不敢轻易谈论这事而已。

    可对于许瓶儿来说,却是不同寻常的。

    半年了,她离开京城已经半年了,宗法天人在何处?

    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定论,只不过接受起来需要些时间。

    到了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地气回暖,东风荡飏,人心思动,许瓶儿不想再待在家里,要小荷陪着去九华山走走。

    只见那九华山道来来往往游人如织,一派花红柳绿,粉蝶游蜂,更有那些善男信女,呼朋引伴,藉草携壶,相约春游,纵享春光。

    九华山遍地是寺庙,许瓶儿女流之辈,体力不济,没有选择登山,而是在半山的市镇上闲逛。

    那些寺庙中的香客,多为求财保家,稍年轻点的,就为求个姻缘,或是生儿育女。

    小荷撺掇许瓶儿也去拜佛求个签,她说九华山祈愿非常灵验,每年都会有天南地北的人慕名而来,也会有不远千里的人来这还愿。

    许瓶儿素不信佛,逛了半日只觉胸中有些莫名烦闷,尤其是看到那些摩肩挨踵的青年男女,于是要打道回府。

    没想到回家后被二叔叫住,原来是王妈妈特地来家里等她。

    许瓶儿不知王妈妈等她何事,虽然很累,但不好就赶走人家。

    王妈妈对她一通夸赞后,说出了来找她的目的,那就是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