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记

第二十五章 父子反目

    大罗天位于浦城县北,群山之中。

    此地多丘陵,惟县城南部地势较平坦开阔,东,北,西三面环山,丘陵遍布,沟谷相接,高低错落,连绵不绝,西接武夷山脉,东连浙江仙霞岭,位于闽浙赣三省交界,由此往东可自仙霞关入浙,往西可达饶州,广信。

    应天教的总坛群山环抱,武夷山脉与仙霞岭相接,其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丘陵,如众星拱月,大罗天就在这样层层翠屏的掩护之中。

    宗正随着宗法天一路走来,细看此处地势,心中不禁惊叹,这种地形,别说是江湖帮派,便是用于兵家作战,也是极佳的,而此地距离泉州,快马只需四五天路程,可以说是进可攻退可守。

    宗兴兴致勃勃,一路上缠着宗法天问这问那,宗法天也乐意给他解答,只有宗正在一旁默不吭声。

    宗法天的部下在列队等候,父子三人到来后,齐向三人施礼,宗正理所当然被成为“少主”,而宗兴就是“二少主”了。

    从前在家自己就莫名其妙成了“二少爷”,现在又理所当然成为“二少主”,宗兴对这两个称呼极度厌恶。

    他很懂礼数的和众人打招呼,宗正只是勉强应付着,尽管如此,来这两个月,兄弟二人也熟悉了应天教所有的头目首领。

    应天教还是初创之际,体系不是特别完善,教派中人员职位还有些杂乱,但首脑人物,基本已经确定下来。

    教主宗法天以下,是左右护法,左护法是熊厉,右护法一职暂缺,往下是四堂,即紫微堂,后土堂,勾陈堂,长生堂。

    紫微堂堂主朱季,后土堂主刘大钊,长生堂主于边鹤,勾陈堂主则是宗法天曾经的手下,和他一起去青阳县接走许瓶儿母子的杨胜。

    宗正在这百无聊赖的待了两个多月,泉州府忽然来信,许瓶儿病重,宗正马上去找宗法天,宗法天称教中事务繁多,抽不开身,让他先回去。

    回到家中,许瓶儿果然是卧床不起,容颜憔悴。

    他知母亲自从来了泉州之后,身体就开始不舒服,反反复复,起初不过都是些小毛病,也没觉得有什么大碍,但这一次……

    宗正还是希望会有奇迹出现,毕竟以往许瓶儿的病也严重过,但都挺了过来,可当他满怀希望的看向大夫时,得到的却是大夫轻描淡写的一句“准备后事吧”。

    之后几天,宗正日夜守在许瓶儿床前,许瓶儿偶有神志清醒的时候,想跟他说说话,但看着他只是一个劲的流泪,哽咽,眼中满是不舍。

    在许瓶儿弥留之际,宗正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那除了对儿子的不舍之外,还有一丝遗憾,一丝悔恨,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她眼角一滴泪的滑落,宗法天迟来的一句“瓶儿”,落下帷幕。

    宗正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在许瓶儿的灵堂前,宗正对眼前的所有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好像失魂落魄一般,旁人看在眼里,只当他是心痛母亲的离世,也不好说什么。

    宗正悲伤不假,悲伤之余,心里在想,我该怎么办?

    我还要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吗,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直到许瓶儿下葬后,宗正才回过神来,他发现府里冷清不少,以往常见的面孔都看不见了,更听不见丫鬟和仆人们的说笑声,宗正询问之下得知,原来是宗法天遣散了他们,只留下了周管家以及一些老人。

    宗法天在许瓶儿下葬之后就走了。

    看来用不了多久,这座宅子也要被丢弃了,就像他当初丢弃我和母亲一样。

    周管家对他说,老爷走的时候有吩咐,要你不要过于悲伤,此间事已了,尽快回大罗天。

    尽快回大罗天?

    宗正冷笑,看来他已经把应天教当成自己的家了,不过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他毫不理会,要给许瓶儿守孝,在许瓶儿墓前造了两间房子,周管家也不好强迫他,过了半年,宗法天又派人来问,被宗正一顿痛骂,若不是周管家拦着,宗正就要动手。

    那人灰头土脸的回去禀报给宗法天,不久,宗法天又让宗兴去催。

    宗兴见到宗正时,他脸上的抑郁之色更浓了,像是万里乌云,让人见了就觉得烦闷。

    宗兴在许瓶儿坟前磕了三个头,再看看宗正所住的两间屋子,简陋之极,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还有些吃饭喝水的用具,几乎没有其他物品,比之在泉州的宗府,可说是天壤之别。

    “大哥,替父母守丧,这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可是你这里未免太艰苦了,周管家给你送了那么多次东西,你却一次都不收,岂不寒了老人家的心。”

    宗兴发现屋内竟然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只有一把椅子,在宗正的屁股下,而他似乎也没有要让的意思。

    “二弟,你能来给母亲磕头,我很高兴。”

    宗兴道:“大哥说哪里话,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让我回去该怎么和父亲说呢,他一定很心疼的。”

    “你去跟他说,我不会回应天教的,他不用再派人来了。”

    宗兴心中一阵狂喜,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虽然在父亲面前说起这事时,他还得表现得很伤心,很无奈。

    他道:“那怎么行,你是应天教的少主,父亲不会同意你就这么待在泉州的。”

    “你也是应天教的少主,我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应天教不会因为我一个人而有什么变化,你可以放心,从今往后,应天教里不会再有什么大二少主了,你是唯一一个。”

    宗兴佯怒道:“大哥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套你这些话的吗,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父亲有多伤心!”

    宗正一时搞不清他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只淡淡的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和母亲有多伤心,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宗兴道:“那好,我回去跟父亲说,你不过是想守孝三年,三年之后,你总不能再推诿了吧。”

    宗正也不起身送他,宗兴回到应天教后,添油加醋的向宗法天说了,宗法天生气之余也感到有些对不起他们,就默许了宗正在泉州给母亲守孝三年。

    这三年里应天教势力迅速扩大,风头之盛一时无两,宗兴在宗法天的指导下,武功也日益精进,他跟在宗法天和熊厉身边学着处理教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能力也日渐成熟,偶尔能得到宗法天的一两句肯定。

    守丧期满,宗法天又一次派人来催,宗正告诉来人,让他先去禀报宗法天,他收拾收拾就去。

    那人大喜,少主和教主之间关系不太好,这事应天教上下无人不知,宗法天三番五次要他去大罗天,都被拒绝,这一次竟然出现了意外。

    宗正在许瓶儿的墓前坐了半天,像往常一样陪她说话,他脑中一直在想着,许瓶儿临终时对他说话的话:“阿正,将来你有机会,替我去看看文远,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宗正在她墓前拜了三拜,心一横,朝着大罗天走去。

    他并非是来当什么应天教少主的,而是来和宗法天辞行的。

    “为什么?”

    宗法天听他说完后,隔了良久,问出这么一句话。

    宗正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阿正,我是你亲生父亲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就这么恨我吗?”

    宗正叹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时至今日,我也不想再追问到底谁对谁错,也许是你错了,也许是我母亲的错,也许你们都没有错……”

    “那你又为什么要走。”

    宗正道:“因为这里不是我的家。”

    “哪里才是你的家,曹文远那里吗?哼,我当初就该杀了他!”

    以宗法天现在的势力,要杀曹文远简直易如反掌,宗正生怕他说得是真话,便道:“如果你杀了他,母亲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

    “说得好像你母亲生前原谅了我似的!”宗法天惨然一笑。

    他心里明白,许瓶儿一直都没有原谅他,当许瓶儿病重时,他心里一度想到,也许这对她,对自己,都是一种解脱。

    “你放心吧,我答应过你娘,一辈子不会动他,这点我能做到。”

    宗正道:“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多保重吧。”

    “你要去哪?”

    宗正道:“跟你无关。”

    “阿正,我的应天教如今是蒸蒸日上,已然有了武林第一大帮派的势头,你留下来,我们爷俩好好干一番事业,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白白在天地间走一遭!”

    宗正道:“你的这份事业,是搭在无数白骨之上的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宗正最后看他一眼,道:“这是你的事业,不是我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宗法天望着宗正离去的背影,痛恨,失望,伤心,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颓然的坐在那张教主椅上,宗正临走时,看他的眼神,勾起了这十几年来的往事。

    难道我真的错了,我当初就不该去找他们?

    也许,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就能过得比现在更开心?

    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不!

    绝不!

    宗法天眼中忽有燃起怒火。

    就算这一切有错,那也绝不是我的错,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