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记

第四章 寄信

    谈执中不知该说点什么,默默的坐在父亲身边。

    良久,谈蒙才开口:“过了今晚,你就二十一岁了。”

    谈执中道:“是啊,爹你也老了一岁。”

    谈蒙徐徐说道:“二十一了,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你娘生前最想看到你成亲生子,可惜她身体不好,没有撑到那个时候。”

    谈执中的母亲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离开的他,也因为他母亲的身体不好,导致谈执中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从小药罐子不离身。

    谈蒙教他武功,确实改善了体质,但受先天的资质所限,谈执中体内经脉阻塞太多,气息无法畅快的运行,所以他学了十几年的功夫,内功始终没什么长进。

    “二十一岁,也不忙着成家吧。”谈执中小声咕哝。

    谈蒙道:“不小了,我和你娘成亲也就二十来岁。”

    谈执中道:“说起这个,你和我娘当初是怎么认识的,我好像从来都没听你们说过。”

    谈蒙道:“我本就是衡州府人,少年时浪荡江湖,后来厌倦了江湖生活,就想回家,于是就在衡山县认识了你娘,然后我们就成亲了。”

    “就这么简单?”

    谈执中有点不相信,因为谈蒙很少提起他年轻时候的事,谈执中偶尔问起,也被几句话搪塞过去,让他一度以为父亲年轻时候一定干过什么大事,甚至什么不法的事……

    谈蒙道:“你想多复杂,你以为我跟你娘之间会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惊心动魄的经历?”

    谈执中道:“那这也太平淡了吧。”

    谈蒙微笑着,仿佛妻子就在眼前,温暖的看着他:“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平淡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那你跟叶叔叔王姨是怎么认识的?”

    谈蒙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谈执中道:“就是忽然想到的。”

    谈蒙睨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流珠了?”

    谈执中道:“没有啊,我就是,就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谈蒙拈须道:“我跟你王姨很早就认识了,然后才认识的你叶郎叔叔……不过说起来,流珠今年应该也有十六七岁了,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谈执中道:“爹你这话什么意思?”

    谈蒙笑道:“没什么意思。”

    新的一年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

    过了正月十五,周俭来找谈执中,要跟他辞别。

    他要去京城参加今年的会试,谈执中知道周俭这些年下的苦功,也知晓他的毅力和决心,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为他祝福。

    周俭家贫,又因为父亲死在武当山,平常家中农活都靠二叔照应,去京城的路费也拿不出,全靠村民们东凑西凑。

    村民们的动机也很单纯,那就是让刘家村出一名进士,让县城和衡州府的那帮城里人看看,什么叫麻雀变凤凰。

    就这样,周俭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和全村人的期盼,踏上了那条属于他自己的路。

    他走后,谈执中颇有些感怀。

    周俭已经踏上了自己的路,我呢?

    又是一年春天要来了。

    这份惆怅很快就变成了惊喜和兴奋。

    因为谈蒙要他出趟门,送一封信。

    目的地是寿竹宫,收信的人叫王小斐。

    “送给王姨?”

    谈执中不解,印象中父亲和王姨好像从没有过书信往来,包括叶郎和父亲之间。

    两家的关系好,谈执中小时候,叶郎王小斐夫妻二人,会经常带女儿叶流珠来谈家做客,常常是一住数月,谈蒙也带着谈执中去过寿竹宫几次。

    自从四年前叶郎去世后,两家就没了往来,只有他和叶流珠之间还通着信。

    “怎么突然要写信给王姨?”

    谈蒙道:“怎么,你不想去?”

    谈执中道:“不是,就是好奇,有什么话我们两个一起去当面说不就行了?”

    谈蒙道:“我就不去了,留在家里,你也几年没见过流珠了吧,正好这趟去看看她,至于你什么时候回来,那随便你。”

    “这信里写的什么样啊。”谈执中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谈蒙道:“这封信送到你王姨手里后,她如果告诉你信的内容你就听,如果不告诉你,你不许问,更不许私拆,知道吗?”

    这更让谈执中好奇了,你们俩还有什么秘密?

    谈蒙捧出一个匣子,从中取出一把形制古朴的剑,道:“这把惊鸿剑跟了我半辈子,我也用不着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吗,现在归你了。”

    “真的?”

    谈执中捧在手中不住的抚摸,掩饰不住的喜悦让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这是他从小就想得到的东西,想不到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下如愿以偿。

    谈蒙道:“你的惊鸿剑法已经学精了,虽然内功不济,但加上这把剑,一般的人也不是你对手了,不过你得好好保管这把剑。”

    谈执中道:“那肯定的,爹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当亲人一样!”

    谈蒙又提过来一个包袱给他,道:“盘缠和换洗衣服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现在就出发吧。”

    “现在就走?”

    谈蒙道:“是的,记住了,路上不要耽搁,尽快把信送去。”

    谈执中背好包袱和惊鸿剑,还是有点懵,谈蒙道:“临走前去跟你母亲告个别。”

    谈执中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踏出了家门,被谈蒙训了两句:“又不是生离死别,有什么不舍的,信送完回来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谈执中还是隐隐觉得不安,父亲这一举动实在太奇怪了。

    走出刘家村时,他回头看了几眼,最终目光落在农田里青青的,嫩嫩的麦苗上。

    等我再回来,这些小麦应该就长高了吧?

    谈执中蹲下来凑近麦苗,用力的吸了几口气,他能感觉到这股气息中夹杂着的勃勃生机,这是春的生机,也是自然的生机,更是他心中的那片生机。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谈蒙独自一人站在妻子的牌位前,孤零零的有些伤感,说道:“孩子已经走了,想不到这一天还是要来的,真是世事难料啊,我本想让他读书考个功名,可是他一心要学武,我当初就是不想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才村居于此,可他却要步我的老路……”

    顿了顿,叹道:“也许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希望他不要有事吧。”

    他话说完,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这人披散着的头发盖住了脸,悄无声息的,如鬼魅般出现在了谈蒙身后。

    他就是来谈家十几年,一直被当成怪人的老柏。

    “你来了。”谈蒙说道。

    “是的,我来了。”老柏竟然会开口说话!

    谈蒙凄然一笑:“我本以为这一天不会到来的,可没想到……”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你如果真的以为这一天不会到来,当初就不会收留我了。”

    不知是不是太长时间没说话,老柏的声音又哑又暗,像是嗓子眼黏在了一起。

    谈蒙道:“你很清楚我要你做什么吧。”

    “当然清楚。”

    谈蒙道:“你没有过一刻的后悔?”

    “有,但是有些事即便后悔也没办法,该做的还是要做。”

    谈蒙道:“那就开始吧。”

    两天后,谈家的人发现老柏不见了。

    找遍了整个刘家村也没有找到,问了村民也说没见到,谈家的人自然要把这事报告给谈蒙,谈蒙自然也知道这事。

    可他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对老何老张他们说老柏走了,具体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而走,他没有说。

    谈家的人大惑不解,怎么在这待了十几年的人,说走就走了?

    前两天少爷才出远门,现在老柏也不声不响的走了,这是出啥事了?

    一股不安的气氛在谈家传开。

    半个多月后,刘家村来了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他们进村后就问谈蒙家在哪。

    村民们见这二人打扮不像农村的,心想谈蒙家里有钱,多半是他城里的朋友,于是就告诉了他们谈家所在。

    看门的老张听对方说是老爷的朋友,马上就去通禀,随后请二人进屋,老张还去通知了厨房,多做些饭菜,今晚可能有客人在这留宿。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好像就是谈蒙两个城里朋友来他家做客一样。

    村里的人都知道谈蒙不同于一般的农户,前几年不是常有一家三口来这小住吗,也都不当回事,最多也就是看着眼生,忍不住多看几眼。

    没有人知道这二人的姓名身份和来历,那个三十多岁的,脸上满是疤痕的男人叫侯景隆,而他旁边那个中年男人,叫宗法天。

    谈蒙好像知道今天有客要来,特地在院中摆下一把椅子,坐着等候。

    十几年的应天教教主,这份经历让宗法天的轮廓和身形愈发变得刚强坚挺,举止之间已颇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他进门就看到了坐着的谈蒙,他没有多激动,而是保持进门时的脚步速度,但双眼中已经燃起了烈火。

    “一别二十年,宗教主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谈蒙说道。

    宗法天与他相对只有五步,注视他良久,忽然笑了,但看这笑容,真像是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谈蒙啊,我找了你几年,没想到你竟然躲到了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里。”

    谈蒙留意了一下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此人身形和宗法天相当,一张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长短不一的疤痕,像是一块试剑石。

    “这位想必就是应天教的右护法侯景隆?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