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记

第二十九章 汀溪春雪

    谈执中当即把这首诗的含义讲给叶池二人听。

    这首诗诗意浅显,唯独最后一句“无才偏学谢东山”是点题之句。

    “谢东山”说的是一个人,乃是东晋名臣谢安,人称江左风流宰相。

    他年轻时隐居于会稽郡山阴县东山之下,所以有“谢东山”,“东山老”一类的称呼。

    谢安此人多才多艺,少年时就已声誉斐然,但他不愿出仕做官,终日只是游山玩水,更常常携妓同游。

    那瘦书生题的这首诗,表面上看是在讽刺世间的穷酸书生,胸中无才华,却偏偏还想学谢安治国,但实际上也在讽刺汀溪客栈。

    汀溪客栈名声在外,都知道是个闲雅野趣的好地方,但收费却比许多城中客栈还贵,瘦书生诗中“穷”和“才”是一语双关,“才”也当“财”讲,“穷”既是胸无点墨,也是身无分文之意。

    那谢安凭什么整天游山玩水,与妓同游,诗酒唱和?他出身陈郡谢氏,是江左有名的贵族门阀,岂是普通书生可比?

    所以那秀才既是在讽刺天下书生痴心妄想,同时又委婉的讽刺了汀溪客栈是个无财不得其乐的地方。

    池招云叶流珠听了谈执中的话后恍然大悟,池招云无奈的道:“没办法,汀溪客栈几十年了都是这个收费,我们这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光每月的开支就有不少,如果再收那么便宜,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叶流珠道:“云姐,你们这的客房分天地人三等,可为什么是人字号最贵,照理说不该是天字号最贵吗?”

    池招云笑道:“天字号最便宜,因为里面最简陋,外表看起来三栋楼都是一样的,但里面布置却不同,人字号贵,是因为里面布置奢华,如同公侯之府,地字号夹在中间,所以价钱中等。”

    叶流珠道:“来这里住的想必都是不缺钱的,这么说人字号和地字号应该住的人最多吧。”

    池招云道:“汀溪客栈不在闹市,生意并不算好,这个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天字号客房确实很少有人住,那是因为里面实在简陋,试问这世上又能有几人安贫乐道呢。”

    叶流珠道:“原来你们的天字号房是要考验人的修养的。”

    谈执中道:“不错,孔夫子曾称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世上有颜回这样境界的,确实不多。”

    池招云注视着谈执中,微笑道:“执中弟弟倒很有学问。”

    叶流珠道:“他也是个秀才,就是不爱读书,要不然中个进士绰绰有余。”

    谈执中道:“我也不是不爱读书,是不喜欢那个先生……”

    之后的三天,三人相处得十分融洽,谈执中因为内伤,每天服用池招云给的药,然后就练习冲霄神功,很少出门。

    三天里叶流出常常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和池招云待在一块,两人认识不过几天,就好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不投眼缘,再怎么也不想看见他,而有的人却能一见如故,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互相吸引似的。

    这其中最奇特的要数女人了,女人们建立友情可以从很小的一件事开始,一盒胭脂水粉,一件漂亮衣裳,从此无限延伸,从而找到无数的话题,往往在一天之内就能完成心与心的交汇,成为闺中密友。

    池招云带着二人在汀溪客栈周围游玩,给他们说着此地的人情风物。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汀溪边,溪中直直的排列着一块块圆石,如同一把梳子,把溪水梳成万条千丝,片片流花随着溪水自石头空隙间筛下,如美人香丝上滑下的玉钗。

    叶流珠蹲在石头上,小心翼翼的捧起一手溪水,一片粉色花瓣在她掌中轻轻摇荡,迎着日光,晶莹闪闪,她面向谈执中,亭亭玉立,笑容清澈,如她手中溪水花瓣。

    “执中哥哥,好看吗?”

    “嗯,真好看……”

    叶流珠把手掌浸入溪中,那片花瓣打了两个转,流向下游了。

    “云姐,这溪水里的花瓣都是从哪来的啊?”

    池招云道:“这是汀溪上游的一座山上的茶花。”

    叶流珠道:“寿竹宫里也有茶花,可是这花瓣看起来不像啊。”

    池招云道:“不是那个茶花,而是茶树上的花。”

    叶流珠奇道:“茶树还会开花?”

    池招云道:“别的地方茶树会不会开花我不知道,但这里的茶树确实是会开花的。每年立春之后就会开花,一直开到立夏,那片山上有十几棵茶树,这些花被风一吹,就会落入汀溪上游,然后随着溪水流下,每年春季,在汀溪客栈都能看到溪水流花的美景。”

    三人边走边说,跨过了汀溪,谈执中道:“那个茶想必也不是凡品了。”

    池招云道:“昨天晚上你们喝过的呀,汀溪春雪。”

    谈执中赞道:“好名字。”

    池招云道:“这是我师父给起的名字,因为是春天采摘制作,而干茶通体遍披白毫,开水一冲,茶叶在碗中翻滚,就像下了一场雪。”

    叶流珠道:“这个茶的滋味很独特,感觉,嗯……”

    谈执中道:“感觉喝下去之后很舒服。”

    池招云道:“执中有伤在身,所以感觉最明显,这茶确实不是凡品,奚神医曾经出价一万两要买那片茶山,我师父都没卖。”

    叶流珠道:“是那个奚寸金神医吗,他也知道这个茶?”

    池招云道:“是因为有一年我师父生病,看了很多大夫都没用,就去伏虎崖找了奚神医,奚神医想让我师父留在那治,但我师父执意不肯,于是奚神医就开了点药,他曾断言我师父活不过一年。”

    叶流珠道:“那后来呢?”

    池招云道:“我师父回来之后,一切生活如常,一年之后再去找奚神医,奚神医十分惊讶,我师父的病比起一年前竟然没有加重多少,他问我们这一年都干了什么,我们就说什么也没干,他又问我们平常都吃什么喝什么,我师父就说唯一每天都喝的东西,就是汀溪春雪。”

    谈执中道:“难不成这茶竟然有治病的功效?”

    三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座小山之下,山上立着一座宝塔,塔下隐约可见墙垣庙宇,像是一座佛寺。

    池招云带他们走上前,道:“奚神医当时也是这么怀疑,我师父就给了他三斤茶叶,他试验了几个月后,果然发现这个茶叶惊人的功效,它不但可以治病解毒,更能增强人的内力。”

    谈执中不可思议的道:“天下竟有这等神物?”

    池招云道:“应该是的,我师父每天喝这茶,从发病到去世,一共三年的时间,以奚神医的医术,都断言她活不过一年,想必就是这茶叶的功效。”

    谈执中道:“那这茶叶岂不成了至宝了,万一被人知道……”

    池招云道:“我师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这汀溪春雪从不对客人出售,只给我们自己喝。”

    叶流珠道:“既然这茶叶这么神奇,那为什么薛姨还会,还会去世呢。”

    池招云叹道:“茶叶毕竟不是药物,师父又不肯留在奚神医那治疗,以师父当时的病情,必须要用猛药,汀溪春雪固然神奇,但也是日积月累才能见效,以师父所得之病,能靠喝茶多活两年,已经很不易了。”

    三人登上小山,眼前景象让谈执中叶流珠大跌眼镜。

    除了那座雄峙的宝塔,塔下全是残垣断壁,房屋塌了大半,几乎被杂草掩埋,几尊佛像和观音像裸露在外,不知被风吹雨打了多少年,面部已经脱落得不成样子。

    山下景物清丽动人,而这小山上却一片残破萧索,只有那茂盛的杂草,让人还能分辨出此地有春天。

    池招云道:“听我师父说,这里原本是一座寺庙,元代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损毁了。”

    叶流珠道:“看这样子,得废弃了几十年了吧,可为什么这座塔看上去这么新?”

    这座塔有七层,高有十几丈,颇具威仪,与塔下断壁残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池招云面向这座塔怔怔的出神,没有听到叶流珠在说什么。

    叶流珠见她神色有异,轻唤了几声,池招云回过神来,道:“这座塔其实也早就损毁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在原有的基础上重建的。”

    叶流珠道:“是薛姨重建的吗?”

    池招云道:“不是,是孙泽禄孙前辈。”

    叶流珠道:“孙前辈也来过这里吗?”

    池招云道:“是啊,那是几年前了,那时候我师父已经患病在身了,她常常一个人来这座小山静坐发呆,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她跟我说,在这里看汀溪客栈的落日是最美的。”

    她语气哀婉,眼神飘忽,记忆仿佛回到了过去。

    叶流珠拉拉她衣袖,道:“云姐,你没事吧?”

    池招云道:“没事……孙前辈知道师父喜欢来这里,她也常常登塔远眺,于是孙前辈就花钱将这座塔重建,塔建成之后他也就离开了,之后没多久,师父也就走了。”

    叶流珠道:“这位孙前辈和薛姨之间……”

    池招云道:“也许是有感情吧,可是我师父始终没有怎么表露,也许就是这样,孙前辈才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