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殿前对质

    没过多久,朱祁钰也看完了奏报。

    上头写的基本和张敏所说的一致,不过,很多细节都比较简略,而且,笔迹也不够整齐,看得出来,是匆忙写就。

    将奏报放下,朱祁钰拧起眉头,目光落在一旁的舒良身上,问道。

    “怎么回事?”

    如今的局面并不难理解,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舒良刚刚禀报的,并非是全部的实情。

    不过,舒良到底是久在御前侍奉的人,周全是最紧要的,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听到天子此言,舒良上前低头,道。

    “回皇爷,奴婢也是刚刚得的底下人禀报,得到消息时,奴婢奉旨去清点搜集来的薪炭,刚刚从宛平县赶回来,未及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贸然上禀,请皇爷恕罪。”

    这话说的可谓是滴水不漏,毕竟,舒良堂堂的东厂提督太监,每天有多少的事情要忙,怎么可能亲自去盯着一个区区的大兴县,很多消息,自然是只能听底下人的禀报。

    而且,对于东厂来说,不管林聪是出于什么缘由抓的人,抓了就是抓了,天子吩咐下来的差事,是尽快筹集更多的薪炭,如今刘安的人和薪炭都被县衙扣留,自然是赶紧禀报上去,至于其他的细节,别说那林聪抓人之前没有知会东厂,就是提前说了,他耽误皇帝吩咐的差事也是事实,对底下的宦官们来说,这才是最紧要的。

    所以,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舒良的身上,最多也就是一个驭下不严的过错,但是,舒良也说了,他之所以没有仔细核查,是因为在忙着皇帝的差事,别人不知道,但是沈翼清楚,舒公公这回可是给朝廷筹集了几十万斤的薪炭,总不能要求他差事办的妥当,还得事必躬亲,每个细节都仔仔细细的核对,那也太为难人了。

    当然,这件事情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心,恐怕就只有舒公公自己知道了……

    朱祁钰自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闻听此言,面色稍缓,道。

    “也罢,这不是你的错,既然如此,大兴县你不必去了,先回去把搜集来的这些薪炭清点清楚。”

    “怀恩?”

    “奴婢在。”

    听到天子的声音,怀恩立刻上前,随后,天子继续吩咐道。

    “传旨给五城兵马司,调一千官军前往大兴县,维持秩序,防止再生变乱,务必保证皇庄和县衙的安全,另外,让顺天府尹立刻赶往大兴县主持大局,安抚民众,待局面稳定下来后,召矿税太监刘安和大兴县知县林聪一同前来觐见。”

    “遵旨……”

    于是,这件事情便就此平息下来,一旁的沈翼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天子既然没有派舒良去,便说了,还是对这件事情起了疑心的。

    宦官的优势,无非就是在于可以随时面圣而已,只要林聪能够面见天子,将事情给说清楚,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不过,让沈翼没想到的是……

    翌日,武英殿中,沈尚书茫然的看着身边的一干内阁大臣,还有吏部,刑部两位尚书,连带着都察院的王竑。

    这么多的大臣,目光齐齐落在殿中的林聪和矿税太监刘安身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召他们过来的事情,都已经知道的,就是因为大兴县的事情。

    圣旨一下,消息自然就瞒不住了,京畿之地,起了民乱,不是小事,所以各个大臣,都不免关注了一番。

    但是,也仅仅只是关注了一下而已,作为大兴县知县,林聪的处置得当,百姓刚刚围堵到皇庄外头,就被他给及时控制,随后也及时禀报了朝廷。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带人赶到后,也很顺利的控制了局面,那几千斤薪炭,在天子的恩典下,最后打算按照官府登记的户籍,依据人头数分下去,朝廷分文未取。

    虽然因为时间关系,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分发,但是百姓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平复下来,除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被抓,这件事情几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被消弭于无形。

    可以说,对于朝中的一干重臣来说,这事情到此就已经结束了,毕竟,天下这么大,尤其是在这种灾年,像是这种程度的民乱,时有发生,既然没出什么大事,自然也就不必放在心上。

    就算是林聪在处置的时候,和矿税太监发生了什么误会,或者是真的有什么越权的行为,也不至于把他们这么多人都叫过来吧,这么点小事,天子一句话不就定了……

    不过,无论他们再怎么兴致阑珊,可是,天子既然召他们过来了,自然就得好好听着。

    于是,在一种重臣的注视下,林聪和这个叫刘安的矿税太监,便正式开始了御前对质。

    代为问话的,是内阁次辅俞士悦,一方面,是因为昨天的奏疏,是他最先接到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位俞次辅谙熟刑案,早是做熟了的事情了。

    “林大人,昨日大兴县民乱,你上奏称,是有百姓受人煽动,进而围攻皇庄,为了保护矿税太监刘安,所以才将其带到县衙看守,可是,刘安却说,是你带着衙役闯进了皇庄,强行将他带回到县衙看押起来,对此,你作何解释?”

    这话一出,殿中的一众大臣挑了挑眉,看来,这位刘太监,对林聪的态度可不算好啊。

    按照道理来说,林聪将刘安带走,是为了保护他,这种情况之下,刘安又怎么会倒打一耙,反过来说是林聪强闯了县衙呢?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林聪倒是不慌不忙,拱手道。

    “次辅大人明鉴,当时情况混乱,下官得知有人强闯皇庄,先带衙役到了现场,同时派出人手调查具体的情况,后来现场的百姓言称,他们得知消息,说刘公公要将大兴县所有的薪炭全部运走,高价在京城卖出,这些百姓生怕今冬无薪炭可用,会被冻死,所以才聚集在皇庄之外,要打死奸宦,抢回薪炭。”

    “下官了解清楚状况之后,为了防止发生更大规模的民变,所以,对外宣称,已经将刘公公锁拿入狱,同时承诺百姓,大兴县的薪炭不会有一斤流落到他处,会在县衙的负责下,全部平价出售,这才平息了民乱。”

    这番说法,倒是和昨天呈报的基本一致,于是,俞士悦转向一旁的刘安,问道。

    “刘公公,刚刚林大人说,他只是对外宣称,要将你锁拿入狱,其实只是将你带回县衙保护,可你却说,林大人将你强行缉拿,看押了起来,陛下在上,请刘公公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安是一个身形瘦长的中年人,面白无须,但是此刻他的脸上,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明显是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听到俞士悦的问话,刘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对着上首天子,道。

    “皇爷,您要为奴婢做主啊,这个林聪,他就是替那帮商人出头去的,奴婢之所以会被那些百姓围在皇庄里头,就是因为那些被奴婢拿了薪炭的黑心商人在背后煽动,后来林聪能够及时赶到,也是这帮商人在给他通风报信。”

    “这个林聪,他之所以答应要把那数千斤薪炭留在大兴县,就是为了方便这些黑心商人继续囤积居奇,牟取暴利,说是要平价出售,但是实际上,还是要交给这些商人来卖!”

    “皇爷早有旨意,不许商人私自涨价售卖薪炭,现在这林聪堂而皇之的和商贾勾结,分明是没有把皇爷的旨意放在眼中,请皇爷严惩此人,为奴婢们做主啊!”

    要说这宫中的内宦,个顶个的都是感情丰富的人,和林聪刚刚的平和叙述相比,这位刘公公就激动的多,说到最后,已经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似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不过,他这么一闹,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了,俞士悦看了一眼上首的天子,却见天子并没有任何的表示,便明白了意思。

    于是,俞士悦继续问道。

    “刘公公,你说,林大人和大兴县的商贾勾结,可有证据?”

    刘安抬起头,冷眼看向一旁的林聪,道。

    “这还要什么证据,昨日民乱,最先去给县衙报信的,就是那些商人,后来顺天府尹接手县衙之后,抓捕闹事的首犯,他们也都有供词说的清楚,背后煽动百姓,告诉他们朝廷要取走大兴县薪炭的,也是这些商人。”

    “而且,咱家手下有人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看见林聪和那些商人私下在说话,后来没过多久,林聪就宣布,要将所有薪炭都留在大兴县,再然后,百姓们就散了,如果不是他和这些商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怎会如此?”

    “说不定,这就是他和那些商贾们联合策划的一出好戏!”

    宦官出身的人,有些时候,说话比科道官员们还要张狂,最后的这句话,明明是纯纯的猜测,但是,刘安却说的跟真的一样。

    闻听此言,一旁的林聪再也忍不住了,厌恶的看了刘安一眼,拂袖道。

    “一派胡言!”

    不过,他的这番反应,落在殿中的一众大臣眼中,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心虚的味道。

    见此状况,俞士悦心中摇了摇头,也只得转向林聪,问道。

    “林大人,刚刚刘公公所说的,是否属实?”

    这一次,林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然后拱手道。

    “陛下恕罪,臣的确答应了那些商贾,要将薪炭留在大兴县,但是,臣绝对没有跟他们私相授受,请陛下明鉴。”

    “既然没有私相授受,说清楚便是!”

    面对林聪的辩解,朱祁钰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平静的开口道。

    这股平静,反而更让人感到后背发凉,以致于,一旁的一众大臣心中都默默的叹了口气,这个林聪,这是在玩火啊!

    见此状况,林聪低下头,片刻之后方道。

    “陛下,臣之所以会答应他们,有两个原因,如刘公公所言,臣的确是接了这些县中商贾的消息,才赶往的皇庄,可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臣便已经接到了他们的诉状,状告刘安公公,将他们各家囤积的薪炭强行抢走,按照法理而论,这是明抢,臣身为大兴县父母官,不可将此事置之不理……”

    “所以你就和这帮黑心商人站在一条船上?”

    林聪这番话一出,旁边的刘安顿时跳了起来,指着林聪道。

    “你可知这些商贾囤积薪炭,就是为了高价卖出,赚取暴利,咱家搜集这些薪炭,乃是奉了陛下旨意,运到京城之后,是要分给百姓们的,林大人你只觉得自己是这些商人的父母官,那难道那些买不起高价薪炭的百姓,就该被活活冻死吗?”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以致于让殿中的这些大臣都有些恍惚,这种忧国忧民的话,真的是一个宦官说出来的吗?

    相比之下,刘安强抢薪炭的举动,就显得不值一提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来这么大批的薪炭,要说是正常手段,谁都不信。

    在场的大臣们心知肚明,这笔薪炭的来源,肯定不那么干净,但对他们来说,来源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需要薪炭,他们弄来了薪炭,这就够了。

    至于来源的问题,不出事的话,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就算是出事了,和他们也没关系,所以,这个时候,殿中的大臣们,反而并不在意刘安用的手段。

    面对刘安的质问,林聪低下了头,脸上明显有几分挣扎,而他的这番脸色,似乎也更加印证了刚刚刘安的说法。

    不过,朱祁钰却并没有着急,而是继续等着他的下文,片刻之后,林聪抬起头,重重的叹了口气,道。

    “陛下,臣只是觉得,法度不可乱,百姓的安危固然重要,可若是此例一开,此后百姓私产会被随意侵夺,更加难以收场,至于此次雪灾,臣身为大兴县父母官,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臣之所以答应这些商贾,将这些薪炭留在大兴县,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答应,只要此次动乱平息,他们便同意按照去年的市价,来出售这批薪炭,不仅如此,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当地有名望之人,当时情况紧急,想要快速的安抚百姓,也只能靠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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